1.跳水就是犯罪
四月皋城,每個晨曦初露的時分,周行善都會劃著他的梵達爾號游曳于淠河之上,直到天色微瀾才收槳歸巢。自認笨鳥,不敢不先飛,更何況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全國性賽艇大賽,而這場五月底開賽的全國賽艇青年錦標賽恰好又在他居住了23年的月亮島淠河舉辦,思前想后,作為土著居民的他實在沒有理由丟江東父老的臉。
既得地利,更得抓住天時,所以縱然每日云路橋上N多附近大學的女孩子們以或好奇或仰慕或湊熱鬧的曼妙眸光沖刷著他裸露在外的發達黝黑肌肉,他只管戴上墨鏡不顧也不視。
隨著比賽日的臨近,周行善出門的時間也越來越早。凌晨四時半,周行善邊打哈氣邊劃艇,忽然一巨大聲響驚散攀附在他身上的所有瞌睡蟲,一抹湛藍色以自由落體運動一頭栽進淠河,驚魂未定的他慌忙丟下手中的槳迅猛跳入河中,繼而上演了一回英雄救美的古老橋段。
把渾身濕漉的藍衣女孩拖上岸邊的草坪時,周行善正猶豫糾結著人工呼吸要不要做,女孩自己吐了好幾口河水,然后醒了。
“我,我……咳咳咳,我認識你,你是賽艇運動員。”女孩虛弱地指著摘掉墨鏡后的周行善。
“姑娘啊,生命誠可貴。何苦呢?”周行善哀其不幸,恨其不爭地搖頭。
“生命誠可貴,”女孩吶吶,眼眸中溢滿了凄苦:“愛情價更高。對么?”
周行善嘆息一聲,無言以對,倘若他巧舌如簧字字璣珠,當初面對任青青的出走就不會無力相勸。只好認死理,笨舌勸慰:“不管怎樣,你跳水就是犯罪,就是不對。”
女孩看著周行善漲紅的臉,卻撲哧一聲笑了,這笑,真是詭異啊!
2.二十萬元的手
被救女孩夏巧音一定要請周行善吃飯作為答謝,周行善婉拒硬拒都拒不了,只好擠出半日時光與大熱天卻戴了副手套的夏巧音一同坐進皋城最高級的一家西餐廳。
“你確定吃完這一頓,你不會半個月都得啃饃饃?”周行善心不在焉地翻著鑲著金邊的菜單,很是憂惻。
“不會。”夏巧音把自己的右手舉到周行善面前,緩緩摘下手套:“它一周前帶給我,二十萬。”
這是一只手,卻是一只猙獰到不堪入目的手,丑陋的疤痕縱橫交錯在依舊泛著透明奶白色的皮膚上,血疙瘩未完全消除說明受傷時間并不長,可想而知未損傷前它是多么的通透如玉白皙嬌美。
“你?”周行善懵滯。
“雖然是大四學生,但我也是業界小有名氣的兼職手模,凡達果凍、帝威手表的廣告都是我做的。”夏巧音微笑,俯首:“可是,你看到了,我的手現在成了這個樣子,那二十萬元是保險公司給的最后慰藉。”
“所以你要跳河?”
“驕傲的手沒了,盧佑昕也走了。夜色下的淠河很醉人,我想跳下去。”夏巧音頓了下,舉杯呷了一口紅酒,聳肩:“想游泳發泄下!”
“凌晨四點半,你游泳!”周行善慍怒,粗聲粗氣:“你這是調戲我神經。”
“誰讓你叫周行善呢,周行善啊周行善,你不行善誰行善!”夏巧音狡黠眨眼,沖著周行善無辜純良地笑。
“什么邏輯!那夏巧音啊夏巧音,你是不是音巧如天籟呢?”
“去KTV聽聽就知道嘍!”夏巧音瀟灑甩頭。
3.梵高先生
周行善知道自己不能懈怠訓練,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去KTV檢驗夏巧音童鞋是否真有天籟音,但是當這個剪著BOBO頭的俏麗女孩在自己眼前揚起她那雙戴著手套的手向他邀約時,他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或許,他真不該叫周行善。
錢柜包廂里,夏巧音一口氣唱了《One Night In Beijing》,唱了《brother louie》,唱了《假如》,還唱了周杰倫新歌《伽藍雨》。
周行善猜想夏巧音的肺活量絕對不低于5000,老實說她的聲音不夠悅耳,更不算甜美,但氣場很強大,唱歌姿勢也很拉風,有股讓人跌入其中卻渾然不知的剽悍勁,可是一舉目看到她高擎麥的手卻又叫人唏噓心疼。
“怎么樣,你也來一首吧。”夏巧音把麥丟給周行善。
接過麥,周行善并未跟著伴奏唱下去,而是望著夏巧音因憋足氣賣力唱歌紅彤的臉,一字一句說:“任青青很愛哭,她說女人都是水做的。可是夏巧音,你怎么不哭呢?”
夏巧音送杯的手滯在唇邊,抬眼睨了周行善一眼,咕嚕嚕地灌下去整杯水,跳到周行善身邊,劈手奪過麥:“因為,我不是任青青。”
包廂里,夏巧音反復唱起了李志的《梵高先生》:
誰的父親死了,請你告訴我如何悲傷。誰的愛人走了,請你告訴我如何遺忘。不管你擁有什么,我們生來就是孤獨。讓我再看你一眼,星空和黑夜,西去而轉折的飛鳥,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周行善聽著聽著,鼻子就酸了。他想起那日加夏巧音QQ時看到她那句震懾人心的QQ簽名: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有一腔孤勇。
這樣的女孩,與任青青實在是天壤之別。周行善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漸漸淡忘那個愛哭鬧愛耍小性愛無理取鬧的水樣的女孩。先哲們總是對的,治愈一段舊感情傷痕最好的良藥便是開始一段新感情。
4.孔明燈帶走的過往
五月的時候,淠河邊有人放孔明燈,簡易的布袋,幾只蠟燭,倒也有模有樣地升向了高空。周行善收了槳,走到岸邊花了二十元錢買了兩個,然后打電話給夏巧音。
“許個愿吧。”周行善對細心擺弄著孔明燈的夏巧音說。
“嗯。”夏巧音接過周行善遞來的紙條,刷刷寫完字就扔進了燈內。
周行善也往自己的燈里放許愿條,卻被夏巧音敏捷地截住奪了過來,展開一看:
真想給巧音一只肩膀。
夏巧音抬眼瞪視著一臉復雜表情的周行善好半晌,忽地又咧開嘴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挑眉問:“想給我一只肩膀?”
看著黑絲絨夜幕上浮起的盞盞明燈,周行善鄭重地點頭。風裹挾著一陣薔薇花香傾灑在兩人中間,曼妙的氛圍讓周行善醺醉。
“好吧,來!”夏巧音利索地拽過周行善的肩膀,俯下首,狠狠一咬。
“喂!你!”周行善痛得齜牙咧嘴,這個頂著BOBO頭的女孩怎么如此不解風情,借她肩膀供她流淚,可是她卻毫不留情地大口咬了下去。
“真的好多嘞。”夏巧音松口后不忘扮鬼臉。
“呵、呵、呵!”周行善真是笑比哭還難看。
“算了,作為回報免費送你一個故事。”夏巧音作出悲天憫人狀,坐在草坪上慵懶地伸長了腿,絮絮道:“31歲的攝影師發現了有著美麗雙手的大二女孩,繼而帶她入行,兩人的合作天衣無縫,感情在一次次成功的合作中衍生而出。后來女孩越來越紅,男友為她的雙手買了保險,洗手作羹湯的事更是從來不讓女孩染指。但是這天女孩趁著男友加班,動手做起愛心晚餐。油灑了,火噴了出來,廚房也燒了起來,女孩把火撲滅后手就毀了,再怎么整形也恢復不到原樣。男友將保險公司賠償的保險金全數交給女孩,接著便消失了。”
周行善知道這是夏巧音自己的故事,他甚至有些恨她,為什么明明很受傷,卻永遠做出一副風輕云淡事不關己的灑脫樣。喟然一嘆后,他還是關懷地問出:“要肩膀嗎?”
夏巧音搖搖頭,站起身來用力推孔明燈上空,看著漸漸浮上去的這盞螢火,吐氣如蘭:“所有的過往都隨著燈,飛走了。”
5.夏巧音喊你回家吃飯
周行善覺得夏巧音好似一道光,來得毫無征兆,去得干脆決絕。在夏巧音放飛過往的三日后,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沒有和他告別。
周行善訓練的時候不再戴著墨鏡,偶爾也會親民地朝橋上來看自己訓練的女孩子們揮手示意,惹得姑娘們尖叫不止。可是細心的女孩們也發現這個健碩的運動員先生劃槳的速度越來越慢,眼神渙散,還喜歡東張西望,全然沒有之前的奮力拼搏。
她們著急呀,就站在橋上大聲喊:“加油、加油、加油。”
一開始還有點作用,可是后來就不行了。直到某一天,一個女孩喊出了:“夏巧音喊你回家吃飯,周行善,加油啊!”
周行善仿佛脫胎換骨,頓時生猛起來,黝黑的胳膊在日光的照射下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而這句口號也神奇地一直發揮著強大的作用,直到比賽結束。
周行善沒有給皋城人丟臉,只是剛領完獎他就出人意料地制造了一起打人事件,被打者是前來采訪的攝影記者。周行善說自己看錯了人,而這位京城來的大記者看著周行善脖子前金光閃閃的獎牌也保持了極高的修養和紳士風度,對觀眾和一干同僚們笑稱沒事,干練地繼續著采訪任務。
采訪完,大記者方才摸了摸漲疼的右臉,對周行善鄙夷地說:“夏巧音不會喊你回家吃飯了。”
周行善知道他說得對,因為這個記者正是盧佑昕。
6.梵達爾號在等你
六一兒童節,周行善拖著自己的梵達爾號沿著淠河漫無目的地行走,那個當初第一個喊出“夏巧音喊你回家吃飯”的女孩陪在他的右側。風從河上吹來,陽光穿透層層烏云,鱗浪隨風而起,河面上的金光隨波雀躍涌動,周行善卻始終俯垂著頭。
“這是姐姐給你的信。”女孩遞上信。
周行善放下梵達爾號,坐在草坪上展開信。信上說感謝他陪伴自己度過最難熬的兩個月,離開皋城是因為盧佑昕帶著自己去科隆做手部整形,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但這一次效果竟是意外的好,目前她已做好復出的準備。
周行善不太想繼續看下去,把信塞回女孩手里。小女孩在一邊嘟著嘴不依不饒地鼓勵他看完。周行善閉了閉目,又繼續讀了下去。
夏巧音接著在信里告訴他,當初跳河真的是要尋死,卻注定命不該絕。最后,夏巧音寫道:盧佑昕給了我一雙新手,所以我要為他工作兩年作為回報。而善良的你呢?給了我再一次的生命,我只好將一輩子奉上。
“姐姐讓我告訴你,梵達爾號要有她的位置喲!”小姑娘從周行善后面伸出腦袋,吐著舌頭,再羞怯怯地提議:“可是,現在能不能帶我玩一下?”
“當然。”周行善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