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同源詞與文化的關系

摘要同源詞與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本文擬從兩個方面來探討二者的關系:一是對已確定的同源詞進行文化闡釋;二是從文化角度輔證同源詞之間的同源關系。

關鍵詞同源詞 文化 關系

中圖分類號:H13文獻標識碼:A

語言與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語言是文化的符號，文化是語言的管軌。好比鏡子或影集，不同民族的語言反映和記錄了不同民族特定的文化風貌。”①詞匯是語言中最敏感的，最容易反映社會生活的變化。拉發格認為:“任何文明語言中的詞都保留著原始人林莽生活的痕跡。”②漢語詞匯派生的高峰發生在周秦時期。紛繁的派生活動產生了很多同源詞。同源詞的產生及發展和文化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古人的思維方式、倫理觀念、價值觀念等在語源意義里都會有所體現。因此，一方面我們可以對已確定的同源詞進行文化闡釋;另一方面也可以從文化角度對同源詞的同源關系進行輔證。

1 對已確定的同源詞進行文化闡釋

1.1 從同源詞看古人的思維方式

思維方式具有相對定型化的特點，它對人們的生活、觀念和行為方式會產生很大的影響。因此，我們可以從同源詞的詞源結構中探索古人的思維方式。從思維角度分析，類比聯想對同源詞的產生有重要作用。先民在認識未知事物時，往往是根據該事物的某一特征(如形狀、顏色、功用等)來給事物命名。例如:

(1)決—玦、缺、闕。決，指打開河水的缺口，又指河堤潰決。《漢書·武帝紀》:“河水決濮陽，泛十六郡。”玦，玉佩，其形狀似環而有缺口。《白虎通義·衣裳》:“能決嫌疑則佩玦。”缺，《說文》:“缺，器破也。”《莊子·秋水》:“入休乎缺甃之崖。”闕，《說文》:“闕，門觀也。”《釋名·釋宮室》:“闕，闕也，在門兩旁，中央闕然為道也。”水缺為“決”，玉缺為“玦”，器缺為“缺”，門缺為“闕”，四字同源。按:促使類比聯想產生的觸發點是形狀相似。

(2)縞—皎、皓、皦、顥。縞，指細而白的絲織品。《詩·鄭風·出其東門》:“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傳:“縞衣，白色男服也。”皎，《說文》:“皎，月之白也。”《詩·小雅·白駒》:“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經典釋文》:“皎皎，潔白也。”皓，《說文》:“皓，日出皃。”徐鍇曰:“初見其光白也。” 皦，《說文》:“皦，玉石之白也。”《詩·王風·大車》:“謂予不信，有如皦日。”傳:“皦，白也。”《經典釋文》:“皦，本作皎。”顥，《說文》:“顥，白皃。”《楚辭·大招》:“天白顥顥。”洪注:“顥，白貌。”這組同源詞的核心意義是白色。按:促使類比聯想產生的觸發點是顏色相同。

1.2 從同源詞看古人的倫理觀念

倫理觀念在中國古代文化系統中占據重要地位。作為文化心理的倫理觀念會滲透到人們的認知活動和命名活動之中，從同源詞的詞源結構中可以看出先民的倫理觀念。例如:

(1)孝—畜。在中國古代，“父子有親”是“五倫”之首，自古以來又有“百善孝為先”和“移孝作忠”等說法，可見在傳統文化的倫理思想里，“孝”的觀念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廣雅》曰:“孝，畜也。” “孝”得名于“畜”(二者音近，曉母雙聲，幽覺對轉)。從“孝”的詞源結構中，我們可以看出在古人的“孝”的觀念中，畜養父母是最基本、最核心的內容。

(2)嫂—叟。哥哥的妻子為什么稱為“嫂”?《釋名·釋親屬》的解釋是:“嫂，叟也。叟，老者稱也。” 賈公彥在《儀禮注疏》的解釋是:“名兄妻為嫂者，尊嚴之稱。……嫂猶叟也。叟，老人稱也。”王力先生的《同源字典》將“叟”、“嫂”列為同源詞，并說:“叟、嫂古讀當是同音，后來分化為蘇后、蘇老二切。”“嫂”得名于“叟”，從表面看來是因為年齡稍長，但實際上是為了尊敬哥哥而得到了“尊嚴之稱”。由此可見，中國古代稱謂的尊卑之別，深刻地體現了倫理觀念的基本內涵。

1.3 從同源詞看古人的實用理性的價值觀念

價值觀念就是“人們在關于各種事物所具有的各種價值的觀點或看法基礎上所形成的對這些事物所具有的這些價值的信念，這種信念是人們進行價值判斷和選擇、確立價值取向和追求的范型和定勢。”③實用理性是指把事物對人的實際需求作為衡量、評判事物的價值尺度。從同源詞的詞源結構中可以看出古人的實用理性的價值觀。例如:

(1)巫—舞。《說文解字》:“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巫”是溝通神人的人物，“舞”則是溝通神人的重要手段，二者同音同源。在先民看來，“舞”的功能特征是降神祈福，也就是說，“舞”這種藝術形式的主要價值在于它對人的實際用處和人對它的熱切希望。

(2)史—事。“史”在上古漢語中有兩個意義:一是指史官，一是指史書。《說文解字》:“史，記事者也。”《禮記·玉藻》:“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可見“史”在中國文化系統中占據重要地位。前輩學者王國維、楊樹達、王力等人對此作了深入地研究。他們認為:“史”之得名，取義于“事”，“史”、“事”音近(山床旁紐，之部疊韻)同源。從名詞“史”的詞源結構中，我們可以知道中國古代史學是起源于記事的，也就是說，在古人的觀念里，“史”的主要作用和價值是記事。因為中國古人歷來奉行“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的信條，這也是中國古代史學發達的一個重要原因。從古人關于“史”的價值觀念中，我們可以看到蘊含在里面的實用理性精神。

以上我們對已確定的同源詞進行了文化闡釋，下面我們將從文化角度對已確定的同源詞之間的同源關系加以輔證。

2 從文化角度輔證同源詞之間的同源關系(下轉第157頁)(上接第155頁)

2.1 民族文化心理證

民族文化心理指一個民族在漫長的社會歷史進程中逐漸形成和發展的價值取向、審美意趣、倫理觀念和宗教信仰等心態文化。它影響著詞義衍化的方向。從民族文化心理的角度，我們可以探求詞義引申和詞語分化的軌跡，為同源詞之間的同源關系提供文化學證據。例如同源詞“樸—璞”、“為—偽”。認識古代漢民族崇尚自然，以素樸為性，反對矯飾的價值觀念和審美意趣，可以進一步證實它們的同源關系。“樸”的本義是指未加工的木材，“璞”的本義是指未雕琢的玉石。在古人看來，人的天性和本質應該是自然的，如同未加工的木材和璞玉。這種以素樸為性的文化心理為“樸”與“璞”的同源關系提供了有力證據。自然素樸的對立面是人為的加工修飾。應該說，人為的加工修飾可以產生積極的結果，但古人認為“自然素樸”才是人和萬物的本性，所以把“偽”、“飾”看作是人和萬物的假相。老子認為“智慧出，有大偽”。他特別反對人類運用智慧技巧對自然加以改造，從而滿足一時的物欲私利。由此我們可以知道，至遲從老子開始，漢民族就有了用智有為導致虛假詐偽的文化心理。至莊子，他認為“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老莊學說所反映的漢民族對“為”、“偽”關系的認知為二者同源關系提供了有力證明。

2.2 古代習俗證

習俗是特定社會或民族約定俗成并長期相沿的禮儀風尚、行為模式、道德規范等文化傳承現象的總和。我們可以通過考察古代持續到后代的習俗，來探求受這些文化因素影響的詞語的分化路線，進一步論證同源詞之間的同源關系。例如通過考察我國古代“坐”習俗的形成背景及其變遷就可以來論證“居—踞—倨”三詞的源流關系。在遠古時代，沒有坐具，先民是席地而坐的。坐姿是兩膝著地，而腳背朝下，臀部落在腳踵上。古人認為這是最規范的坐姿。此外還有一種較輕松和隨便的坐法，即“居”，又稱“蹲踞”，故《說文》曰:“居，蹲也。”據段玉裁考證，這種坐法是腳板著地，兩膝聳起，臀部向下而不挨地，和蹲一樣。后來有了高出地面的床榻、椅子等坐臥之具以后，人們感到臀部著物、兩腿向前伸而張開是最為舒適的坐姿，因其與“居”的姿勢比較接近，所以稱為“踞”，又叫“箕踞”，因為分張的兩腿像簸箕形。這種坐姿被視為傲慢無禮的行為，故“踞”又滋生出表傲慢義的“倨”。通過考察“坐”的習俗，“居—踞—倨”三者的同源關系也就一目了然了。

總之，同源詞與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一方面，同源詞系統中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對其進行研究，可以使我們更好地了解先民的思維方式、倫理觀念和價值觀念等傳統文化;另一方面，文化因素在同源詞的形成過程中也起著重要作用。文化研究可以為同源詞之間的同源關系提供有力證據，對同源詞的發展與揭示有重要的實踐價值。

注釋

①邢福義.文化語言學[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1.

②拉發格.革命前后的法國語言[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2.

③戴茂堂，江暢.傳統價值觀念與當代中國[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