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文學中地主形象的個性與共性

摘要地主階級作為特定意識形態(tài)下的產物，在不同年代的文學作品中也有不同的形象。十七年文學由于受到《延座講話》的影響，可以說其間塑造的大量地主形象都是反面的，供人批判的，梁斌的《紅旗譜》也不例外。但是挖掘人物性格特征，我們會發(fā)現《紅旗譜》中的馮蘭池、馮貴堂父子既有地主階級的典型特征，也在很多方面具有鮮明的差異。本文借分析《紅旗譜》中馮氏父子的共性和個性特征來看十七年文學中的地主形象。

關鍵詞《紅旗譜》 馮氏父子 個性 共性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地主”一詞雖然是古已有之，如《左傳·哀公十二年》:“夫諸侯之會，事既必矣，侯伯致禮，地主歸餼”，但其意思僅是指“土地的主人”。伴隨著封建經濟的發(fā)展，“地主”一詞的意義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它被用來指封建社會中具備土地作為產業(yè)資本的一個階級的人。由此可見，“地主”一詞已被賦予了特定的階級屬性，它是與廣大下層人民相對的一個剝削階級。進入新時期后，“地主”這種特殊的人群在現實生活中逐漸消失了。

作為特定歷史的產物，“地主”不容置疑地被用在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其形象的塑造在不同歷史時期也各有特點。就十七年文學而言，由于受到《延座講話》的指引，其間地主形象的塑造也明顯具有這一時代的特點，那就是:作家們大都將地主塑造為剝削和壓迫農民，并且與進步力量相抵觸的惡霸、反動勢力。

雖然在“十七年文學”中，地主幾乎都被置放在與農民完全對立的立場上，并且是被作者批判與否定的對象，但就人物個體而言也還是各有區(qū)別的，《紅旗譜》中馮蘭池、馮貴堂父子的形象在個性差異上體現得尤其明顯。

1 個性

馮氏父子的區(qū)別首先體現在對農民的態(tài)度和方法上。馮蘭池沿用了祖輩們一貫對待農民的方法:他向農民伸出手，殘忍地榨取了他們的血和汗;另一方面，他用兩手緊緊捂住自己的金錢，只怕別人奪了去。在對待農民的態(tài)度上，他說“受苦人，生就是賣力氣的”。他一方面對農民的生存價值和生命意義予以貶低，另一方面卻肆無忌憚地去享受由苦難的農民們所生產的勞動成果。他非但不接受兒子提出的對農民們要實行“仁道”的建議，反而覺得如果對他們好，他們反倒會罵自己“傻到底兒了”。此外，他還對農民懷有一種戒備的心態(tài)，他在批判兒子的“仁道”時說:“你的仁道主義，就等于是炕上養(yǎng)虎，家中養(yǎng)盜。等養(yǎng)壯了，虎會回過頭來張開大嘴吃里，盜會拿起刀來殺你。”你看看馮蘭池對農民的認識有多么的偏激和狹隘!和馮蘭池這種守舊思想形成鮮明對照的便是兒子馮貴堂的“開明”。馮貴堂雖說出生在地主之家，但他上過大學，而且學的是法科，所以很是知道如何處理于農民的關系。他向父親分析道:“從歷史上說，多少次農民的叛亂，都是因為富貴不仁，土匪蜂起。”他勸父親對農民要“懷柔”，要實行“仁道”，要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要叫他們能過得下去。只有對農民多施小惠，世界才會太平。同時馮貴堂也倡導村里的“民主” ，建議村里要有議事會，凡事要經過民主商量，這樣既不落人埋怨，又可以減輕父親的負擔。雖然馮氏父子在目的上都是為了在農民身上榨取更多的財富，但顯然后者對農民的態(tài)度和方法更為理性和“進步”。

其次，在消費觀上，二者也有明顯區(qū)別。作為老一輩地主的代表，馮蘭池始終牢記著祖輩的生活方式:“他們勤儉持家，向來是人能吃的東西不能喂給牲口”。面對祖輩留下的殷實家底，馮蘭池選擇保持祖輩傳統(tǒng):“天冷的時候，我穿的是那件破棉袍子，穿了有十五年，補丁摞補丁，我還穿在身上。人們都說白面肉好吃，我光是愛吃糠糠菜菜。你不想，糧食在囤里囤著是糧食，你把它糟蹋了，就不是糧食了。”不難看出，馮蘭池的頭腦里幾乎沒有“消費”的概念，他只要能吃飽穿暖就行，并不去講究生活的質量。但這也正是典型的地主階級吝嗇自私的表現。年輕的馮貴堂顯然更具有“消費意識”。他認為:“錢，就是花的。有了錢不花，那等于是沒錢。人應該會支使錢，不能叫錢支使人。”他想用家里的花生黑豆開個大油坊，趁著麥子價兒大的時候將倉庫里的麥子都賣了，還要把行動緩慢的牛車改為更為迅速的騾馬車。顯然年輕人并不像祖輩那樣將錢緊緊地拽在手里，做個守財奴，而是懂得如何用很少的錢去套取很多的錢。可以說在消費觀上，馮貴堂和當代社會很多人還頗為相似!

接著，在賺錢之道上，父子二人也有不同的看法。馮蘭池雖然愛錢，但他深信:“用出奇百怪的法子賺來的錢，好比不是自己的肉，貼不到自己身上。來錢的正道是‘地租’和‘利息’。除此以外，得來的錢雖多，好像曬不干的蘿卜干子，存在賬上，陰天下雨會發(fā)霉的!”他排斥兒子“時興”的賺錢方法，并把兒子的行為夸大到能敗家的程度。我們先來看看他擴大家業(yè)的手段是什么呢?“平地一聲雷，震動鎖井鎮(zhèn)一帶四十八村:‘狠心的惡霸馮蘭池，他要砸掉古鐘了’”，古鐘作為四十八村集資購買官地的憑證，一旦被馮蘭池給砸掉賣了，那這些官地就會完全被他給霸占去。可年輕時的馮蘭池憑借他村長和堤董的身份，最終還是將陰謀得逞了。后來，他還趁著嚴家遭遇困境而輕松奪取了嚴家的寶地。此外，他還通過租地給農民、放債給窮人來獲取更多的錢財。在馮蘭池眼里，增加土地、收取地租和利息才是賺錢的正道，而他也正是這樣“恪守不渝”的。面對父親的古板與保守，馮貴堂的生財之道則與父親的完全不同。他擯棄老輩子們聽天由命、根據天時地利中莊稼的方法，運用科學推斷，在村里種植棉花、芝麻等能變錢的東西;引進新發(fā)明的水車，以提高勞動效率;并且還在街上開了油坊、粉房、扎花房、雜貨鋪和花莊等等。不難看出，馮貴堂的做法雖然與父親是南轅北轍，甚至離地主階級的老本行也相去甚遠，但正是這樣的做法既能幫助家里賺更多的錢，又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對受苦人的折磨，并且讓他們更加賣力地為自己工作。

此外，在馮蘭池身上，我們還看到了他封建迷信，攻于心計和擁有強烈的占有欲的一面。馮蘭池在年輕時利用自己村長和千里堤堤董的身份，以砸鐘賣銅頂天賦為借口，硬是將村里的四十八畝官地摳到了自己手里，并且還害得朱老鞏一家家破人亡。可笑的是，馮蘭池這樣做的最主要原因是“根據陰陽先生推算，有那座銅鐘照著，咱馮家大院要家敗人亡。”馮蘭池封建迷信的一面躍然紙上。不要看馮蘭池已經年老，他貪得無厭的個性卻一點也未消減，反而是更加殘忍了。比如嚴運濤他們逮住一只名貴的脯紅鳥后，馮蘭池便想據為己有，在遭到拒絕后為了報復，他以村長的權利將大貴送上了歸期未知的兵營。與自己做對的人必然會受懲罰，這就是馮蘭池始終不改的處世之道。其實，既年老又古板的馮蘭池還是一個老色鬼。“別看他年歲大，倒娶了個年輕的太太，還上過中學堂”;“在鄉(xiāng)村里，誰家姑娘一出了名的好看，他就像豬八戒，嗅著鼻子，聞著香味兒找了來”這不，他還自以為犧牲很大似地愿意拿出一頃地和一掛車來跟春蘭“交個朋友，一塊玩玩”呢!

與地主階級落后反動的一面想對比，年輕的馮貴堂身上卻另外體現出了一些民主和進步的地方。比如他回村后在村里主張改良村政，建立議事會;他不贊同老輩子們那種讓莊稼聽天由命的種植方式，而是教做活的按照書上的方法管理梨樹;他還想開雞場，在村里養(yǎng)雞、養(yǎng)兔，甚至想在水塘里養(yǎng)上法國的河蛙;他將雜貨鋪、錢莊開進村里，甚至學會在村里發(fā)展“循環(huán)經濟”，可見，馮貴堂并非是一個簡單的地主階級，他可以說為農村地區(qū)資本主義經濟的發(fā)展起到了推動作用。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竟能看到馮貴堂與《子夜》中的吳孫甫還頗有幾分相似:兩人都出生在地主之家，都受過良好的教育，都擁有新的思想，都有自己的一套生財之道。但不同的是:一個將自己余生“奉獻”給了幫助老地主父親打理家務的事業(yè)上，一個卻在資本主義發(fā)達的上海實踐著自己實業(yè)救國的理想。

2 共性

但是作為地主階級，不管他們的個性區(qū)別如何，他們身上都還是具有了符合地主身份的一些共同的東西。馮貴堂雖然主張對農民要“懷柔”，但他還是站在維護自家的利益的角度來說的。馮貴堂雖然勸告父親:“少收一點租，少要一點利息，叫受苦人過得去”，但“狐貍尾巴”最終還是露了出來:“少在受苦人身上打算盤，他們就越是肯出力氣，說咱的好”。原來，“懷柔政策”背后隱藏著的目的就是消除自家在村里的障礙，讓農民們多多為自家賣力，以便使家里聚積更多的財富。到了面對“反割頭稅”中農民的暴動時，馮貴堂最終還是拋棄了他曾幻想的“懷柔政策”，因為共產黨鬧的集體大情愿把他的賺錢計劃給搞了，更要命的是讓自己丟了人。因為對農民寬松一點能增加自己的收入，所以馮貴堂選擇對農民“懷柔”。可也正是因為自己在這場運動中既賠了錢又了丟人，所以他才決定聽從父親的觀點，除去對他們“懷柔”的想法，可見，馮貴堂對農民的態(tài)度如何完全取決于這種態(tài)度是否對自己有利。其次，馮氏父子在賺錢的方法上雖然頗有爭議，不管是用時興的方法也好，還是用祖輩留下的傳統(tǒng)模式也罷;是通過少花銷，多節(jié)省的方法，還是邊花錢邊賺錢的方法來積累財富，他們更多地取得財富的目的又是殊途同歸的。當然，不管馮蘭池多么不喜歡兒子的賺錢方式，但在利益的誘惑下，他還是做了許多順應兒子的事情。比如在村里蓋上學堂，在街上開雜貨鋪，承包割頭稅等等，這就說明不管兩個人的思想多么不統(tǒng)一，只要階級利益一致，他們就會有合作的可能。此外，在面對農民反割頭稅運動的風起云涌時，他們的方法也是非常的默契，那就是找縣政府幫忙。當然，人家的忙也不是白幫的，還要給他們置辦些年禮以示謝意。這里就體現出舊社會地主階級與官僚階級相互勾結的本質。

3 結語

放眼整個十七年文學，可以說其間塑造的地主形象包羅萬象:既有漢奸地主，比如《苦菜花》中的王唯一、王柬之;也有破壞土地改革的地主，比如《董林和小卡》中的地主;還有《三家巷》中刻畫的以何家所代表的官僚地主階級等等，但這些作品又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將地主階級放在反動、剝削的立場上，使他們與農民階級和先進力量行成了完全對立的兩大陣營。這種類型化的、政治符號化的地主形象塑造可以說是受《延座講話》影響的產物。

政治氣候和時代氛圍的不同能產生不同品味的藝術作品。就十七年文學中所塑造的地主形象而言，雖然他們的政治屬性與社會地位是相同的，所體現出的氣質是共性多于個性，但我們還是可以看見性格鮮明而又有所差異的地主形象。

參考文獻

[1]侯光復.左傳·哀公十二年.大連:大連出版社，1998:864.

[2]梁斌.紅旗譜.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3]李鴻.論當代文學中地主形象的塑造[J].松遼學刊(社會科學版)，1995(5):7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