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試圖從安德烈·勒菲弗爾提出的詩學理論角度對魯迅的翻譯策略、對象及翻譯目的等進行分析,重新思考魯迅的翻譯理論,以求對魯迅的翻譯觀形成更全面的認識。
關鍵詞魯迅 詩學 翻譯理論
中圖分類號:H059文獻標識碼:A
0 引言
勒菲弗爾把翻譯看成是一種改寫,認為所有的改寫都反映一定的意識和詩學,并且操控文學使之在特定的社會以特定的方式發揮作用。何謂詩學?勒菲弗爾認為:詩學是指當時的觀念認為文學應該是怎樣的,主要來自文學系統內部的專業人士,是改寫者進行創作時所處的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影響目的文本的語言形式和風格。任何社會都有著其特定的主流詩學規范,譯者通常不得不以此為依據采用相應的譯介手段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當然“譯者也往往以自己的譯作影響他們所處時代詩學的發展。”
1 詩學之于魯迅翻譯目的與選材
“詩學包含兩個部分:一個是文學手段、文學樣式、主題、原型人物、情節和象征等一系列文學要素;另一個是觀念,即在社會系統中,文學起什么作用或應起什么作用。后者影響了主題的選擇,即所選的主題必須符合社會系統,這樣的文學作品才會受到重視。”本文要討論的是其第二個部分:文學應在社會系統中起什么作用,它又是如何影響魯迅對主題的選擇的。
魯迅認為文學是用來啟迪人們的思想的。他的整個文學事業包括創作和翻譯兩個方面,他多次強調翻譯和創作同樣重要,“所以翻譯和創作,應該一同提倡,決不可壓抑了一面,使創作成為一時的驕子,反因容縱而脆弱起來”。① 但其宗旨只是一個,即以文藝的火光、照亮昏暗的人間,療救國民怯弱、懶惰、巧滑的精神創傷,使之覺醒,以至抗爭。他特別偏愛那些敢于反抗、能夠拯救國民精神、拯救民族命運的文人勇士。他選擇了與中國有著相似命運的國家的文學作品。在《我怎么做起小說來》一文中,他說,“不過想利用他(指文學)的力量,來改良社會。但也不是自己想創作,注重的倒是紹介,在翻譯,而尤其注重于短篇,特別是被壓迫的民族中的作者的作品”。② 因此這是魯迅從事啟蒙的起點,也是他從事文學的出發點,同時也是他從事翻譯的出發點。所有這些都清楚地表明了魯迅譯書是出于啟蒙者的立場。由此也體現出他通過文學拯救麻木的國人的詩學。
2 詩學之于魯迅的翻譯策略
一般而言,為達到預期譯介目的,譯者往往會主動遵循目標語詩學規范,調整翻譯策略。初登譯場的魯迅,其翻譯策略受中國傳統翻譯詩學的影響很大,完全依照當時的文化規范、倫理規范、文學規范及主流詩學從事翻譯,歸化程度非常高。然而隨著語言結構、知識結構和知識來源的變化,身在域外的魯迅的眼界逐漸開闊,他逐漸發現漢語的語義含混,語法不夠精密。“中國的文或話,法子實在太不精密了。”同時他也對林紓所代表的一大批中國文人那種“坐觀世界”、“盲人摸象”的翻譯模式產生疑問和不滿。所有這些不滿的背后,正是包含著魯迅對本國主流詩學規范的懷疑。這也正是他背離本國主流詩學規范,希望通過個性化的翻譯觀,創造性地追求獨具風格的詩學之動力。
魯迅主張“異化”的翻譯思想,認為翻譯外國作品既要移情又要益智,因此必須要有異國情調。“動筆之前就先得解決一個問題:竭力使它歸化,還是盡量保存洋氣呢?……我的意見卻兩樣的。只求易懂,不如創作,或者改寫……凡是翻譯,必須兼顧兩面,一面當然力求其易解,一是保存原作的風姿。”③當然魯迅主張異譯,不是毫無批判,生硬照搬,他強調在翻譯時“最要緊的是我們自己的批判。”④ 他要求“不但在輸入新的內容,也在輸入新的表現方法”,⑤即主張以“信”為主,以“順”為輔。在保存原作風姿的前提下,“為比較的順眼起見,只能改換他的衣裳,卻不該削低他的鼻子,剜掉他的眼睛。”⑥
同時,重譯在魯迅的翻譯生涯里是“主流”,之所以采用這種譯法,除了他個人掌握外語語種限制的因素,也是他追求個性化詩學的又一表現。“所以我想,對于翻譯,現在似乎暫不必有嚴峻的堡壘。最要緊的是要看譯文的佳良與否,直接譯或間接譯,是不必置重的;是否投機,也不必推問的。”⑦“魯迅的重譯觀,說到底,便是我們不要因噎廢食,不要書呆子氣,最好的食品,我們一時得不著,那么,我們不妨用重譯來救急。”其目的還是要通過翻譯文學作品,特別是翻譯弱小國家的文學作品,站在弱國的立場上,向那些同樣的弱國尋求共鳴。
3 魯迅的翻譯觀對翻譯詩學的影響
(1) 翻譯選材。魯迅對現代歐美強國文學文化取保持距離的態度,而對弱小民族的文學則傾注深切的同情和驚人的譯介熱情,特別是那些具有反抗精神,意欲拯救民族命運的文人勇士的作品。這種救國意識所產生的影響到了1950-1979這一時期顯得尤為明顯,中國主要是與蘇聯、亞非拉發生翻譯關系,基本上跟現代歐美不發生翻譯關系。即便是翻譯法英美德的作品,其選目范圍和標準,亦跟20世紀30年代的《譯文》雜志非常接近,同時跟當時的蘇聯標準明顯接近。然而魯迅的翻譯模式本是為著打破封閉、孤立的中國而自發產生的權宜之策,但它的余波卻促進了新的、更加徹底的封閉,因為此時的主流意識和主流詩學與國家敘述完全一致,即堅持實質上的閉關鎖國。亦即二三十年代魯迅的翻譯詩學已經影響到了其后社會的主流詩學的發展。這個翻譯傳統發展到這一時期,已具有自上而下的特征,中國過于排斥歐美國家,拒絕與現代歐美發生翻譯關系。這種狀況造成了翻譯作品的單一性,也在一定程度上也阻礙了中國與其他國家的交流。具體統計數字參見陳平原:《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第一卷)。
從這方面來看,它可以說是“魯迅模式”的延續。因為譯者和出版者以驚人的熱情翻譯了大量“弱國”或歐美強國之外的歐、亞、非、拉丁美洲國家或民族的文學作品。且本時期偏好選擇對象國(蘇聯和部分東歐國家除外)之二三流作家作品,包括部分美國黑人“進步作家”作品,堅持不譯英法德美現當代文學的代表性作品,跟魯迅偏好譯介歐洲國家二三流作家作品的翻譯路線是一脈相承的。
(2) 翻譯策略。魯迅的“硬譯”觀對譯入語文字、文學具有重要的建設作用。他通過翻譯向譯入語的語言、文學、文化、思想、理論諸領域輸入新詞語、新句法、新的表現方法、新的思維邏輯和思維方式。“我以為只好陸續吃一點苦,裝進一樣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國的,后來便可以據為己有”⑧,其目的是要“一面盡量的輸入,一面盡量的消化,吸收,可用的傳下去,渣滓就聽他剩落在過去里”。⑨“順”和“不順”的詞語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部分“不順”的詞語可以變為“順”的,還有一部分“不順”的則將被淘汰。這個論斷是符合譯入語中新詞語接受規律的,而且也符合一國語言新的詞語或表達方法被接受的規律。魯迅是從漢語詞語的建設、漢語現代文學建設的層面來說的。他著眼于文化的、宏觀的層面,著眼譯入語將來的演變和建設,是動態的,發展的。從翻譯理論上說,從世界各國數千年的翻譯史來說,任何與譯入語差異較大的新詞語在進入譯入語的過程中,一般都可能經歷一個從“不順”到“順”的過程。正是這一理論在當時為譯界注入了新的血液。這種明確的異化主張,便是一種在翻譯中輸入審美觀的翻譯策略。其結果不僅豐富與拓展了傳統的漢語,為其添加新的養料,還為傳統漢語向現代轉化奠定了基礎。
另外一個事實,是20世紀前半中國翻譯文學史,除日法英德美等國文學外,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稱作“重譯史”。魯迅的重譯觀對于中國譯書事業的推動,解決燃眉之急,遠大于其理論價值。他認為從道理上講,“重譯”自然不如“直接譯”,因此重譯不過是一時應急之策,一種特殊時期的過渡性翻譯,“待到將來各種名作有了直接譯本,則重譯本便是應該淘汰的時候”。然而作為一種“突圍方式”的權宜之計,魯迅選擇的重譯竟在很大程度促進了這個反常的現代“重譯史”的驚人發展,當然外語人才分布的事實是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源之一,然而不想當初魯迅那種完全自發的、民間方式的翻譯選擇卻使中國后來的翻譯陷入重譯的尷尬境地,阻礙了翻譯事業的發展。
4 結論
通常情況下,譯者為使譯作實現預期的功能,甘愿囿于所在社會特定時期主流詩學規范,采用相應的譯介手段。然而魯迅卻背離目標語主流詩學規范,希望通過個性化的翻譯觀,創造性地追求獨具風格的翻譯詩學。他的“硬譯”觀對譯入語文字、文學都產生了重要的建設作用;他的“重譯”思想極大地推動了中國的譯書事業,作為一種特殊時期的過渡性翻譯,解決了當時中國文學翻譯的燃眉之急;他翻譯弱小民族的文學,目的便在于啟發國民奮起抵抗西方列強。正是因為魯迅的這種個性化的翻譯觀和他追求獨具風格的詩學,才使得他的譯論和實踐在當時及以后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他對翻譯對象的選擇,后來被國家的主流意識形態所操控,特別是在1950-1979年這一時期,原本為著打破封閉、孤立的中國的魯迅翻譯模式反倒促進了新的、更加徹底的封閉;且原本作為一種突圍方式的“重譯”觀卻也導致了中國后來的翻譯陷入重譯的尷尬境地,阻礙了翻譯事業的發展。
注釋
①魯迅.南腔北調集·關于翻譯.魯迅全集(第4卷),第568頁.
②魯迅.南腔北調集·我怎么做起小說來.魯迅全集(第4卷),第525頁.
③⑥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三).魯迅全集(第6卷),第364-365頁.
④⑤⑧⑨魯迅.二心集·關于翻譯的通信.魯迅全集(第4卷),第392,391,337,392頁.
⑦魯迅.花邊文學·論重譯.魯迅選集(第5卷),第3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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