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步類“X是X”格式的語法化考察

摘要本文從歷時角度考察了讓步類格式“X是X”的源形式應為表讓步的“X則X”，并通過對二者歷時情況的考察，分析了讓步類格式“X是X”的語義演變軌跡、語法化特征及其動因。

關鍵詞讓步類格式 源形式 語法化

中圖分類號:H14文獻標識碼:A

0 引言

在對“X是X”考察中，武伯索編纂的《現代漢語單用格式釋例》中，把其稱之為“格式”;高元石在“談‘同語復說’格式”中，又進一步對其做了定義稱為“同語復說格式”;邵敬敏將其稱為“同語式”或“同義復說”。這里我們沿用前人的說法，仍稱“X是X”為“格式”，《現代漢語八百詞》指出:A是A，單用，表示讓步，有雖然的意思。第二小句常有‘但是、可是、就是’等詞。如:“東西好是好，就是價錢太貴。”本文所討論的就是這種表讓步的“X是X”格式。

1 讓步類“X是X”格式源形式的考察

根據我們對北大語料庫的考察，這種讓步類的表達方式，是在元朝才出現的，此后到了明朝又稍有發展，直至清朝、民國才略顯興盛起來。同時，也應注意到表讓步的“X則X”格式，最早出現于春秋，當其后續句表示轉折時，無論是在語用或語義上，都與讓步類格式“X是X”大體相同，且意義上可以相互替代。

例1:多則多矣，抑君似鼠。夫鼠晝伏夜動。(《左傳·襄公二十三年》)——戰功多是多了，但國君您像個老鼠。老鼠就是白天躲著，夜里活動的。(《古代漢語虛詞通釋》用例)

例1中出現的“X則X”格式，所表述的內容，與讓步類格式“X是X”的語義大致相同，且二者出現年代相聚甚遠，出現頻率呈現此消彼長之勢，結構形式上具有繼承性，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讓步類“X是X”格式，應是由表讓步的“X則X”格式發展而來的。

2 讓步類“X則X”、“X是X”格式的語義演變軌跡

讓步類“X則X”、“X是X”格式的語義演變軌跡大致分為三個階段，四小部分，語義類型(1)首先出現在讓步類“X則X”格式中，前“X”與后“X”界線模糊，無事件性，前“X”重在敘述事實，后“X”不表達實際意義，是前“X”的背襯。其最晚出現于春秋時期，此后“X是X”格式也繼承了這一語義類型，格式中的“X”多為形容詞，也有少量動詞出現。

例2 司馬相如美麗閑都，游於梁王，梁王說之。鄒陽譖之於王曰:“相如[美則美矣]，然服色容冶妖麗，不忠，將欲媚辭取說，游王后宮，王不察之乎!(東漢\\全漢文)

例3正說著話，半空中吹來一陣昆曲，倚著笛韻，悠悠揚揚，輕風到耳。武宗說:“這南音[美是美]，就是哩哩啦啦聽不懂唱得啥。”(民國\\小說\\武宗逸史)

例2中格式“美則美矣”是對前文“司馬相如美麗閑都”事實的描述，且通過后“X”對事實進行重復，達到欲揚先抑的效果，為后文轉折進行鋪墊。例3“美是美”是對前文所提到的“昆曲”的總結性描述，并在重復事實的基礎上，使格式的主觀量增加，為后面的轉折“聽不懂唱得啥”做好了鋪墊。此種類型的語義比較實在，語義關系也比較單一，處于語法化的起始階段。

此后語義逐漸發展，到漢代時，語義類型(2)出現，“X則X”格式顯現出了事件性，前、后“X”界線明確，前“X”敘述事件，后“X”通過添加語氣詞“矣”，表示事件在當時語境的中的已然性，交代事件結果，而后，讓步類“X是X”格式，繼承了這一語義類型，后“X”通過添加語氣助詞“了”，完成對事件結果的交代，正因為這一點，格式中的核心部分多為動詞。直至清初時，在讓步類“X是X”格式中，才出現了后“X”添加補語和狀語的情況，使得事件的結果詳盡化。

例4郎如豹忙著問道:“那事曾辦妥了不曾?”黃天霸聽說，暗道:“上了路咧!”即跟著說下去:“[辦是辦了]，但是還差點兒。”(清\\小說\\施公案(三))

例5黃文漢笑道:“這回你算得著了便宜。那姓吳的也和你一樣嗎?”劉越石道:“他也還好。[接是接了兩個]，只是那個人睡一回就走了，姓吳的還是落了一個整夜。”(民國\\小說\\留東外史)

例4 格式的前“X”顯然是對前文“那事曾辦妥了不曾”事件的重復，而后“X”則交代了事件結果為已然—“辦了”，格式整體上呈現出事件性。例5中格式前“X”是對前文事件的總結，后“X”通過添加補語，對事件結果進行補充性的敘述，較之無修飾的狀況，所表現出來的主觀量要明顯增加，進一步加深了格式的讓步程度。

此外，從語義(1)繼承和發展來的還有語義類型(3)，出現在清朝初年，格式“X是X”通過對后“X”添加補語和狀語，使前、后“X”界線明確，存在事件性，前“X”敘述事件，后“X”敘述事件性質。此類語義類型中，因描述的是事件的狀態，故格式中的“X”的核心部分多為形容詞，也有少量名詞出現。

例6 巧巧路遇高見，因將前后各情同他商酌。高見道:“這件事何用愁他，假奸來，還是假奸去便了。”說著便把金仁鼎邀至家中，說道:“我代你做張訴同，包管無事。”因提筆直書，不到一刻，已經做成。仁鼎一看，稱贊道:“[妙是妙極了]，但是太糟蹋人些。”(清\\小說\\續濟公傳(中))

例6格式“妙是妙極了”，前“X”是對事件的總結性概述，后“X”含有補語，是對前“X”事件的性質的評價，帶有明顯的主觀色彩，較之語義類型(1)，語義類型(3)由于后“X”中包含了補語和狀語，增加了對事件評價時的主觀量的表達，同樣也加深了格式的讓步程度。

通過對語義類型(2)、(3)的繼承和發展，于清末時出現了語義類型(4)，較之語義類型(1)虛化程度進一步提高，前、后“X”界線模糊，事件性消失，前X敘述事實的隱含特征，后“X”成為前“X”的背襯成分，且格式中名詞的指稱性逐漸向陳述性轉變，根據敘述者的主觀傾向，對事實的特征進行闡述。

例7 “老師是老師，可是這個老師什么也不懂……”(李娟用例)

例7前“X”—“老師”，開始具有謂詞性功能，表示的是“作為老師”，并根據敘述者的主觀傾向，對文中“老師”的描述性特征做了進一步地限制，特指擁有很豐富學識的人，與后文的敘述形成鮮明的反差，明確了格式的讓步特性。這類格式的語法化程度最高，在現代漢語中，已逐步趨于成熟，并在使用名詞的范圍上有逐漸擴大的趨勢。至此，此類讓步類格式的語法化已基本完成。這類讓步類格式的語義類型是從無事件性，敘述事實到格式的事件性出現，敘述事件的結果與性質，進而又發展到，事件性消失，敘述事實所隱含的特征，主觀性逐漸增強，這樣看來格式應是由虛—實—虛的過程，看似違反了由實—虛的常規，但并不違背語法化的發展規律，因為語法化的過程是螺旋式上升的，格式由虛—實—虛，反復的游移、發展就證明了這一點。

(1)格式無事件性，前“X”敘述事實

↓ ↓

(2)格式具有事件性(3)格式具有事件性

前“X”事件，前“X”事件，

后“X”結果后“X”性質

↓

后“X”結果詳盡化

↓

(4)格式無事件性，前“X”敘述事實的隱含特征

3 讓步類“X是X”格式語法化特征

3.1 格式的語法化過程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趨勢

格式的語法化過程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趨勢，主要表現在語義的發展上。在語義的發展中，語法化的大體趨勢是逐漸向著更虛的意義方向發展，而讓步類“X是X”格式所呈現出來的語義發展軌跡是由無事件性發展到事件性，再由事件性發展到無事件性，便是由虛到實再到虛的過程，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趨勢。

3.2 格式的隱性信息增多

格式的隱性信息增多，主要分為兩類，首先是格式的事件性增強，語義類型(2)中，后“X”通過添加時態助詞“了”，表現出前“X”所提到事件的結果，而后又出現了添加修飾語的狀況，把事件的結果詳細化。而語義類型(3)，通過對后“X”添加修飾語，明確了前“X”中所提到的事件性質，表達了敘述者的主觀傾向。

其次，隱性信息中，還包含了敘述事實的隱含特征。語義類型(4)中，充當“X”的名詞，由指稱性向陳述性轉變的同時，在敘述者主觀傾向的限定下，表現出的描述性特征，明確了事件所隱含的特性。這些都是最初的語義類型(1)中所沒有的，伴隨著語義的發展而逐漸增加的隱性信息。

3.3 格式的兼容性增強

格式的兼容性的增強表現在“X”所能接納的詞性上，在語義類型(1)中僅有形容詞和少量動詞，而在語義類型(2)、(3)中動詞的使用頻率明顯增加，發展到語義類型(4)，名詞也同樣可以添加到格式當中。而且，在現代漢語的使用中，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名詞在讓步類“X是X”格式中被使用，帶有謂詞性的功能，表現出其內部的描述性特征。另外，伴隨著事件性的增強，格式還逐步添加了表事件結果的時態助詞“了”，使結果詳盡化的狀語和補語，以及使事件性質明晰化的修飾成分，逐步增強格式的兼容性。

4 讓步類“X是X”格式的語法化動因

4.1 經濟性原則

讓步類格式“X是X”是一種普遍運用的口語形式，交談雙發的語言運用都會受經濟性原則的指導。呂傳峰從語用的角度指出:“經濟性原則不僅體現為說話者語量的減少，而且體現為語義信息量的增加。人們在言語活動中，在保證交際順利進行的前提下，會盡可能地減少語量的消耗，會省略一些在語境中為說話雙方所共知的語言單位同時又實現語義信息的增加。”①在格式的使用中，交談雙方對所共知的事實或事件采用了關鍵詞替代，適時地減少了語量的消耗，更重要的是通過增加修飾成分及具有描述性特征的名詞的使用，使得格式的隱性信息量不斷增，且不存在形式上的冗余。

4.2 主觀化原則

主觀化原則的使用，使得說話人的主觀傾向深深植根于格式當中。經語義類型(1)發展而來的語義類型(2)、(3)，通過在后“X”中，添加修飾成分，將事件的結果或性質詳細化，使主觀量不斷增加，發展到語義類型(4)，語法化和主觀化程度都得到了進一步地提高。格式中所選用的“名詞”，因受說話人主觀傾向和當時語境的影響，表現出來的描述性特征具有一定的限定性，顯現出明顯的主觀化特征。

5 結語

對讓步類格式“X是X”進行歷時研究，有助于進一步了解其語法功能，為我們在共時研究中，對同樣表讓步的“X是X”、“X就X”和“X都X”三種格式進行比較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注釋

①呂傳峰.經濟性原則在語用中的體現形式及其成因[J].常熟高專學報，2002(9).

參考文獻

[1]石毓智.判斷詞“是”構成連詞的概念基礎[J].漢語學習，2005(5).

[2]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7).

[3]楊艷.現代漢語“是”字結構與語用量研究[D].上海師范大學，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