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 菜

《紅樓夢》中賈寶玉所唱《紅豆》曲，“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滿喉”的“莼”和王夫人孝敬賈母的椒油莼齏醬的“莼”，都是指同一種東西——莼菜。

我是北方人，莼菜對我是個謎。

查注釋，說莼菜是江南生長的一種睡蓮科水生植物，夏天開赤褐色小花，嫩葉是一種名菜。解釋得雖然清楚，但畢竟隔著一層，我仍然想象不出莼菜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偶爾翻閱《晉書·文苑·張翰傳》，幾行文字吸引了我的目光:“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菜、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為羈官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于是，便有了“莼鱸之思”的典故，以至流傳至今。

又一則史料記載:清康熙三十八年，康熙皇帝南巡至蘇州，當時有個叫張志宏的人，特地準備了四缸莼菜，做了二十首貢莼詩，向皇帝進獻。康熙收了莼菜，龍顏大悅，賞了他一個“著書館效力”的小官。為此，人稱他為莼官。

“學而優則仕”。古人以居官為榮，把做官稱之“為圣天子牧養百姓”，既冠冕堂皇，又有實利可圖，何樂而不為?!然而張翰這位西晉文學家放著大司馬車曹掾的官兒不做，竟毅然回鄉喝莼羹，似乎不好理解。

古人求官不易。多少人映螢映雪寒窗苦讀，甚至不惜頭懸梁錐刺股，到頭來，有的只換來一襲青衫，有的考來考去考成了“孔乙己”。張志宏何德何能，四缸莼菜、二十首貢莼詩，竟輕而易舉地換來個“著書館效力”!

兩個姓張的，一個為莼菜而棄官，一個因莼菜而升官，莼菜能決定官位，這就了不起了!

莼菜在我的心里漸漸神秘起來。

忽一日，友人邀去赴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當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之際，餐廳的小姐在每人面前擺了一碗湯。湯是清湯，幾片銅錢般大小的葉子，或舒或卷，悠悠然在湯中浮動。這是什么菜呢?眾人七嘴八舌地便胡亂猜測起來。一文友說是茶葉，另一文友說是柳葉，出口就引起一陣訕笑。我端詳一番試探著說:“也許這是莼菜……”于是舉座默然，不置是否。我舀了一匙入口，就覺得滑膩膩的，滿口濃濃的清香，那么鮮美，那么爽口，給人一種從未有過的享受。環視眾文友，都喝得不抬頭，只聽得匙碰碗聲，“呼嚕嚕”入口聲，一霎時都舀空了碗，齊贊一聲:“好東西!”隨后問餐廳小姐，果然是莼菜湯。

宴罷我又想起兩位姓張的古人。看來他們皆知莼菜非凡俗小菜，深諳此物之美、吸引力之大。所以，二位古人因為莼菜棄官和升官。這樣理解，也就了然了。

回到家，仍覺余香滿口，我就閉目想象它生長在水中的樣子，然而一想竟想到大明湖里去了。泉城大明湖里哪會有什么莼菜?笑話!想:吃了莼菜，但沒見過它生長在水里的樣子，終是遺憾。何日下江南，定要到生長莼菜的西湖和太湖去逛逛，親眼看一看，一了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