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圓這個人,腳邊跟條大狗,初見面即毫不見外地勾搭我:“美妞,來,賞個光,跳支舞。”
旁邊損友立馬星星眼狀:“啊,帥哥!”
我也毫不見外地反勾搭:“好吧,帥仔,一起跳啦。”
真是,Who怕Who啊。
此人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我就親眼見過被他甩了的MM哭著跪下抱他大腿,很沒出息的樣子。他笑笑地拉她起來,問:“你肯為我剃個光頭嗎?”
“什么?!”
“算了,開玩笑的。”
然后“啪!啪!”兩個清脆的耳光,甩在他自己的臉上,打得MM目瞪口呆。然后他指著腫起的紅印子,說:“欠你的情,我這輩子也還不清了,所以,請原諒吧。再見。”
這人什么毛病?
OK,老娘我也不是花,也沒指著往他身上粘,所以這樣交往起來有一搭無一搭,舒適得很。
那次天晚,狐朋狗友湊一堆吃飯,袁圓剛出了趟門回來,正派發紙包的小圓餅,人手一塊,他劈面也撂給我一塊:“給。”
我接過嗅一下,有一股香沁人心脾:“普洱。”
他的大拇指豎了一下:“美妞不易哈,這也能聞出來。”順便說一下,從他開始,“美妞”就成本姑娘的代號了。
“那是。”我自滿。不看我是長在什么樣的世家,我那老爹出了名的儒釋道融貫三家,茶,小Case啦。
晚上回到家,沏一壺普洱,茶香就這么慢慢氤氳開來,絲絲縷縷的熱氣把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冰面燙開一個洞,疼痛蘇醒。我抱住頭:不要來了。求求你們。
痛得正狠的時候,電話鈴響,我以為是幻覺。它執拗地響,我執拗地當它是幻覺。直到它不響了,我才后知后覺地發覺原來是真的。拿起來看,是袁圓。這家伙,起個名字這么圓融和諧,怎么個性這么七刺八尖?
用虛軟的手指反撥回去:“喂?”
“哈。哈。哈。”那邊先怪笑三聲。
我不滿地問:“什么毛病?”
“草吃得怎樣?”
“姑奶奶吃菜不吃草!”
“切!沒勁!”電話啪嗒掛了。
我怎么聞見一絲陰謀的氣味呢?倏然想起來什么,拿起茶餅反復端詳,再一看撕開口子的包裝紙,我氣樂了。上面歪歪扭扭幾個字寫著:“美牛,送你草吃,哈。哈。哈。”
這個家伙。還以為他隨手抓了一塊打賞,原來是處心積慮地整人。
所以第二天我也沒饒了他。
到了見面的老地點,一群人早候在那里胡吃亂侃。我很文靜地入場,就坐,小口喝酒,小口吃菜。他們看得奇怪:“咦,美妞,轉性了?”損友向我的腦袋伸出魔手,我眼疾手快,當頭攔下。我更加斯文地笑著,襯著一頂漂亮的遮檐帽和一張臉上前所未有、無與倫比的精致妝容,看得我那損友渾身顫抖,抱著我膝蓋拼命求:“我的小姑奶奶,恢復原形吧,求求你別嚇我了,小的有心臟病……”
袁圓也張大嘴巴呆看,我沖他瞇瞇一笑:“帥哥,好看么?”
“好看。”他咽口口水。裝的吧。
“說說看,像什么?”我循循善誘。
“像……日全食。五百年一遇。”
我大怒,居然把老娘比成那瞎眼的太陽。轉念一想,我又嬌媚一笑:“如果我是日全食,你不介意當日全食的成因吧?”
“哦呵呵——”旁邊人起哄。他愣一下也想起來我在罵他是“天狗”,于是作勢欲咬,欺近身來,白晃晃兩排大牙,在棕色光潔的臉上格外耀眼。一時間我有些愣,快啃到臉上了我才想起今天目的何在,于是猛地伸手一把摘掉了帽子。
一顆完美的光頭昭示在大家面前。戴上帽子我是大眼大嘴的仿版趙薇,摘掉帽子,我就是《少林足球》里的揉面妹。我本來就是要嚇他一下子。如今看來,目的達成,就連他那條叫“西皮”的狗都沖我汪汪狂吠。
袁圓作勢欲咬的猙獰表情維持了足足十秒鐘,眼睛定定地盯著我光光的頭顱,漸漸的,他的神情溫柔得一塌糊涂。我眼睜睜看他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鼻子、嘴唇,潮聲退遠,一切仿佛塵外。
我呆了。結果西皮“汪”的來了一嗓子,好像是一個人警示性的大叫一聲:“袁圓!”他猛省過來,慌慌張張地收手,重新坐好。看傻了的眾人從石化中一一還原。
那一晚他喝得大醉,我牽著西皮,別人扛著他,大家一起到了他家。一個個都喝了不少,橫七豎八亂倒。
那天夜里,他叫了一夜的地名:“江南。”
為什么?因為江南出荷花嗎?于是我夢見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田田的蓮葉那邊,有一張粉白的臉,對著袁圓笑啊笑。恍惚間,又好像那張臉變成了我,我一激凌,嚇醒了。
窗外晨星初現,客廳的書架上放著一本大大的相冊,我悄悄拿起來,坐在陽臺上,一頁頁翻開。從剛開始的光屁股小娃,到后來臉皺成一團的青澀少年,再到后來眉目漸開,情竇乍顯,這個叫袁圓的家伙就這樣一步步從我面前邁過。他的身邊總有一個小姑娘,他們大笑、凝眸、手相牽,姑娘從丫角小辮,一直長到腰如青柳,長發飄飄。最后一張照片上,姑娘清秀消瘦,對著鏡頭的是一顆顯眼無比的光頭,和一個下巴頦尖尖。我眨眨眼,覺得痛。她身上空落落穿著病號服。照片背面有5個簡單的字:袁圓愛江南。照片上的日期顯示,是3年前,今天。
當我逃回自己的家里面,才發現手里依然捏著照片。
很小的時候,我有過一只小豬的儲錢罐。每天每天,我都要把來之不易的分分角角的零錢塞進它的肚皮里——我不喜歡聽它響,它響說明它沒吃飽。20年前我就發下宏愿:將來,等我老了,小豬,我要給你吃得飽飽的,肚皮滿滿!但是,它卻在一個大雨瓢潑的夜晚莫名其妙摔碎在地板上。當天晚上,我的父母出外講學,在趕回來的路上遇到泥石流,一車人無一生還……
從那開始,我學會了不違逆天意。與其對任何東西產生執念,然后再讓上帝一把奪走,我就不如活得更加灑脫自然——這樣比較不痛苦。
門外響起一陣急似一陣的敲門聲,沒有戴帽子,就那么頂著光頭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一條狗和一個人。
“干什么?”我語氣不善。再豐厚或薄冽的柔軟我也一向只給自己看。
袁圓不答,又對我的光頭伸出魔手,我警惕地后退一步,“干嘛?本姑娘的頭只許看不許摸!”他不理,爪子鍥而不舍地伸上來。
“流氓啊你!”我大叫,同時西皮強硬地把我擠開,放他進來,再縱容他把門碰上,一把抱住我。
我踢他、咬他、踹他,他不為所動,保持沉默。
“放開,我不是你的江南!”慌亂中拾起一根刺,狠狠戳進他的心窩。
他渾身一震,我趁機轉身抓了一根棍子在手里,鐵的,居家旅行殺人放火必備之佳品,防狼防狗防色魔。西皮見我欲對他的主人不利,立馬亮出獠牙,汪汪狂吠。我沖它舉棍作勢,它居然毫不退縮,要往上沖。袁圓一把拉住它的后脖領子,命令它:“西皮,坐!”然后轉過身,嘻皮笑臉地說,“介不介意聽我講個故事?”
我沒好氣,“如果是講你和你的江南的生離死別,謝謝,免了。我估計能了解個大概了。”
“好,聰明。只有這么聰明的人才配做我的老婆。”
“呸,我什么時候答應做你老婆!”
他對我的抗議選擇了聽不見,接著說:“除了兩情不渝生死相依的老套情節之外,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結局,想不想知道?”
“什么?”我的好奇心上來了。
“江南得的是白血病,她去世的時候頭發都掉光了。走前拉著我的手,說,圓哥哥,你的心先給我,我要帶它走。等你什么時候遇見一個敢把自己的頭發剃光的姑娘,這說明她有勇氣能接受一個超出常規的自己,當然也就有勇氣接受一個感情殘缺的你,到那時,你才可以再次談戀愛哦——這樣不容易受傷害,我才肯放心放你的心回來……”
我更氣了:“袁圓,原來你看上的是我的光頭!好,姑娘我3個月不出門,養出一頭秀發來給你看,看誰還肯給你摟!”
他一個冷不防搶下我手里的鐵棍扔一邊,又一把摟住我不撒手:“第一眼見你,你的眼睛像顆深潭似的,雖然也笑也鬧,看著挺放浪……”他把這個“浪”字咬得一拐十八彎,臭小子,絕對是故意的,“不羈的,可是,我總覺得不這么簡單。后來,我花重金賄賂了你的朋友,才了解了你的一切。我覺得我們挺像一對難兄難弟的,既然這樣,不如一起湊合湊合?”
我哼一聲,“誰愿意和你湊合!”
“西皮,來!”他吆喝一聲。
西皮這條大狗,平時動輒呲牙狂吠的,這時卻乖乖躺到他的面前,還把肚皮亮出來,四只爪全部蜷著。
“西皮是我從流浪狗里撿回來的,這家伙是狗王,天天率領群狗和別的狗搶地盤,打架,搞得遍體鱗傷的,那叫一個兇悍。有一次它受了重傷,是我抱它去了寵物醫院,撿回它一條命,從此它就開始跟著我。你看它,肚皮是最柔軟的,現在卻肯亮出來給我,甚至也給你,這說明,它愿意被我馴養了。”停了一下,他繼續說,“我不敢說我現在很愛你,可是,請你可不可以從現在,開始馴養我?”
他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看他:宿醉過的眼泡有點腫,嘴唇還有點厚,那什么,好像脖子也挺短的,原來也挺丑一人啊。
我挫敗地低頭:“算了,還是彼此馴養吧。”
……
很久之后,我問他:“我那損友,你是花了怎樣高昂的代價才誘惑她出賣我的?”
“啊,她啊,一頓麻辣燙就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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