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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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屬于世界杯的夏天。

整個大學校園幾乎沸騰成了一鍋粥。球迷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高聲侃球，很男人地揮霍著這個夏天。一些偽球迷們也混跡其中，砸桌子，摔暖瓶，大呼小叫，煞有介事地宣泄著自己的情緒。

丁可不是球迷，他不關心誰輸誰贏，他只關心舒婷北島海子。這幾天，他每天都在學校花園的柳蔭下吟誦這些人的詩。校廣播站要招人啦，他報了名。是的，大二了，他想做點什么，鍛煉鍛煉自己。

招聘是在土木工程系一樓的階梯教室進行的。來參加面試的學生，零零落落的，也就十多個人，樣子有一搭無一搭的。但幾個評委卻一本正經的，在講臺上正襟危坐，表情凝重得像上了場的中國隊。那天，丁可朗誦的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

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

朗誦了沒幾句，評委們山雨欲來的凝重表情便云淡風輕起來，他們竊竊私語，說，這嗓音，太棒了，像極了CCTV的任志宏，低沉、渾厚、富有穿透力。

一個評委突然插了一句，丁可，高中的時候，你曾經播過稿子吧。

丁可說，沒有。我們縣高中都沒有廣播站。

那，丁可，你所聽到過的曲子當中，最喜歡哪一個?在5個評委中間坐著的，是一個漂亮的女生，鬢云暗度，香腮如雪，連她的發問，都透著不同凡俗的氣韻。

丁可迅速在腦海中檢索相關信息。說實在的，他就沒有聽過幾首曲子。只是上高中的時候，在同學的復讀機里反復聽過一首曲子，是排簫演奏的，旋律很悠揚，他一直不能忘記。

《綠袖子》。丁可說。

好，我叫溫潤妮，是咱們學校廣播站的站長。我們決定你來當播音員，明天課外活動的時候，你來一下廣播站吧。

女生的話斬釘截鐵。她站起來，向其他4位評委掃了一眼，算是象征性地征求了他們的意見。

對了，丁可，你在哪個系?

就在土木工程。

哦，記得，別忘了明天下午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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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妮是在這座城市長大的。本來，考大學的時候，她想考到北京去，然而，父親一意孤行，讓她上了這所建筑工程學院。父親的意思是，一來這所學校在全國的建筑領域是一所口碑很好的學校，二來學校在本市，他可以很好地照顧她。

畢竟，溫潤妮是他的掌上明珠。

但溫潤妮并沒有感受到父親給她帶來過多少溫暖。一顆掌上明珠，如果失卻了溫暖和愛的光環，只會是一塊冰涼的石頭。在她上初中的時候，父親就和母親離婚了。在她的記憶中，父親總是欺負母親，非打即罵。父親是一個壞蛋，這是父親刻在她幼小心靈中的一個難以磨滅的印記。

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打母親，她就站在母親前面，護著母親，然后，銳聲呵斥父親:你憑什么打我的媽媽!

是的，她恨透了這個叫做父親的男人。本來，父母離婚的時候，她要跟著母親，然而，法院把她判給了父親。父親說，他愛她。

但這愛，于她，卻是永遠無法醒來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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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廣播站的工作很簡單。

每天，只需拿出半個多小時就可以把節目提前錄制好，黃昏的時候，一個人專門來放就可以了。所以，每個黃昏，當自己深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低回在校園里的時候，丁可便徜徉在夕照的光芒里，欣賞著屬于自己的每一個音符。

廣播站的幾個同學，慢慢地都熟了。當然了，大家對丁可這個新加入的成員也格外地看好。丁可是著名才子，高考的時候，考了670多分，由于報志愿的原因，沒有被北京那所全國聞名的大學錄取，只好明珠暗投，委屈自己成為這所學院土木工程系的一分子。除了才氣，丁可還是一個帥男孩。一米八幾的個子，一條藍色的牛仔褲，再加上一件白色的長袖T恤，跟藍天白云似的，那種陽光與青春，就是一道行走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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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可，明天是我的生日，到我家一塊為我過生日吧。這天，錄制完節目后，溫潤妮倚靠著門框，對著將要走的丁可說道。

哦，好吧。丁可稍微頓了一下，點點頭說。

丁可第二天到達溫潤妮家所屬的小區，出租車在一片別墅區停了下來。這是一片富麗堂皇的建筑群，秋風中，高大的梧桐樹的葉子一片一片落下來，落在寬闊的甬道邊上，松松軟軟地綿延過去，它們隨風翩躚起落，發出“沙沙”的鈍響，為這片別墅區平添了秋日的幾分壯美。

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丁可被溫潤妮家的華美陳設驚呆了，這種氣派與講究，他似乎只在港臺的電視劇里看到過。溫潤妮一邊走，一邊介紹她家的格局。

你爸爸呢?丁可問。

他搞房地產，一年四季在外邊，很少回來。溫潤妮說得云淡風輕的，仿佛這個人和自己毫無關系。

那，今天的生日……丁可突然間覺得有些局促，心突突突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哦，我什么也沒買。你會做什么飯?溫潤妮依舊云淡風輕的，一邊說，一邊打開冰箱，尋找可吃的東西。

我啊，我只會做面條。丁可是陜西人，父母忙的時候，他經常自己做面條吃。

陜西的面條是一絕啊。溫潤妮突然合上冰箱，今天咱們什么也不吃，只吃面條。

當丁可把香噴噴的面條端上飯桌的時候，溫潤妮驚訝得大呼小叫。她花顏大亂，完全不顧及自己的淑女形象，一邊饕餮著吃，一邊不住地說，丁可，你太棒了，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做這么好吃的面條。

丁可坐在溫潤妮的對面，坐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家中，覺得自己有些不倫不類。他看著為面條而方寸大亂的溫潤妮，心里疙疙瘩瘩的，一口也吃不下去。

丁可，我為你放一首曲子吧。吃完了飯的溫潤妮，迤邐走到音響面前，一摁鍵，一曲熟悉的旋律便悠揚地回蕩在大得有些空曠的客廳里。

是《綠袖子》。

丁可，我媽媽最喜歡這首曲子。她是天底下最愛我的人，可，今天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里，她卻不在我的身邊……

話還沒說完，兩顆豆粒大的淚珠，從溫潤妮的兩頰滾落下來。一剎那，仿佛玉碎。

溫潤妮嗚嗚咽咽抽泣著，丁可傻在那里，半天沒說一句話。他只是覺得，溫潤妮這一刻是如此叫人心疼。只是，千頭萬緒，他不知道從那里下手是好。

丁可，那首曲子，是我媽媽最喜歡的，希望你能一直喜歡它。那天，溫潤妮站在秋風里，送丁可走時，仔細叮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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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時間以來，溫潤妮帶著丁可幾乎轉遍了這座城市每一個值得去的地方。

有時候，他倆逃課出去，去看古建筑。他們常去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是位于西郊的明清時期的八角木塔，一處是位于鬧市區的清末滿人的官府。自行車，是他們惟一的交通工具。丁可載著溫潤妮，穿過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耳邊呼嘯而過的風里，蕩漾著他倆不絕的歡聲笑語。

有一次，他倆“買通”了文管所的那個老眼昏花的大爺，爬上木塔的三層，去丈量塔的結構。從塔上望出去，山腳下的城市盡收眼底。溫潤妮頭倚著丁可雪白的襯衫，問，丁可，你知道梁思成嗎?

當然知道了，是大建筑學家。

那你知道林徽因嗎?

知道啊，梁思成的夫人，也是學建筑的。

溫潤妮突然抬起頭，說，我希望你將來也能成為梁思成，然后，也能有一段屬于愛的傳奇。然后，她便眼睛一動一動地盯著丁可，如水般清澈的眼神里，這一刻，萬種柔情，千般蜜意。

還有一次，他倆在那家王爺府邸的游廊上嬉戲，陽光穿過藤蘿細碎的縫隙，斑駁的光影落在溫潤妮的臉上，幻出炫彩的光暈，幸福和快樂在她的臉上彌散著。

潤妮，將來我要為你建一所房子，也有像這樣曲折盤旋的游廊，讓你盡情嬉戲其中，盡享人生的幸福和快樂。

不，我只要你為我建一所愛的房子就夠了，里邊安放著我們彼此的尊重、包容和愛就可以了，那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

丁可一把攬過溫潤妮，說，會的，我會的。

· 6 ·

溫潤妮大四上到一半的時候，父親閃電般為她辦好了去加拿大留學的手續。

這是溫潤妮沒有想到的，也是丁可沒有想到的。一列愛情的列車，正在風和日麗的浪漫軌道上風馳電掣的時候，突然間風云突變，他們倆，一下子慌了手腳。

仿佛世界末日來臨，那一段日子，溫潤妮哭著鬧著，不愿意去。為此，她的父親專程從海南飛回來，和她談話。看來，父親的主意已決。如果這次真的和父親鬧僵，父女倆的關系恐怕會真的從此而一刀兩斷。

盡管她恨透了這個男人，但這條路，她不愿走到盡頭，畢竟，他是她的父親。

怎么辦?丁可也在進行痛苦的抉擇。但最終，他還是建議溫潤妮去。你去吧，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呢，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多少次這樣的機會?你安心去，我在這邊等著你，沒事的。

丁可故意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上，他清楚，好多出去的人，一旦出去了，就會徹底移民過去，而一去不復返。也許，攥在溫潤妮手里的就是這樣一張單程票，它會帶走她，以及丁可愛的全部。

愛她，就不要成為她人生的羈絆!

丁可咬咬牙。一個男人，當他把一個念頭種在心底的時候，就會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長出一棵樹，一棵傲岸而決絕的樹。

你走吧。丁可一邊笑，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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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妮這一走，真的杳無音信。

丁可每天等著她的電話。他從來不敢關手機，每一個白天，以及，每一個夜里。而且，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要拿出手機來，看看有沒有她來自異國的消息——她的一個電話，或者一個短信息。

但是，沒有。

有時候，手機鈴聲響起，他趕緊拿出來看，但沒有一個是她的，他沮喪得要命。后來，他都有些怕那個鈴聲了，是的，那鈴聲是溫潤妮臨走的時候，為他設的，《綠袖子》。她說，你聽到它響起的時候，就是我來了。

但她始終沒有來。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丁可絕望了。一個有楓葉的國家，也許，那個人，已經有了另外的人生。還是不必廝守了吧。他扔了卡，丟了手機，讓一切，煙消云散。

他也畢業了。2006年，德國，又一個世界杯，又有人在徹夜狂歡，新人，以及舊人。但歡樂是別人的。他關了電視，關了網，關了一切與外界的溝通，他只想，因此而關了痛苦。

但痛苦依舊盤旋在他心里，像《綠袖子》那不絕的旋律，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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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丁可在寫字樓那間小閣子間正埋頭做工程圖，玻璃門吱呀響了一聲，一個人影閃身飛進來。

一下子撲在他的身上。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香氣，熟悉的喘息，甚至，一樣熟悉的心跳:溫潤妮回來了。緊緊抱住丁可的溫潤妮放聲痛哭，一剎那，撼山動岳，云垂海立。

如果這個世界每天都有奇跡上演的話，那么，今天，這一刻，奇跡為這對相愛的人，隆重降臨。溫潤妮一邊哭，一邊用拳頭猛砸丁可，說，你知道，我找得你有多苦……

不，不要說了。從今以后，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要你離開我一步!

說完，丁可緊緊地擁著溫潤妮，仿佛要把她揉碎在自己的身體里，融化在自己的心里。而這一刻，整座樓，整座城市，仿佛都被他揉碎了，融化了。

那么，留學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么呢。請允許有愛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點一點，用辛酸、淚水，以及愛的全部，慢慢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