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難兄難弟”的歷史演變

摘要 成語“難兄難弟”的演變過程可概括為：語源雛形－簡省形式－凝固為四字格－簡略、緊縮用法－產生比喻義－增加貶義色彩。

關鍵詞 難兄難弟 格式 意義 書證時代

一、“難兄難弟”的詞典釋義

成語“難兄難弟”這個詞形，在《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和《漢語大詞典》

(以下簡稱《大詞典》)中，都記載了兩個讀音與其各自不同的意義——nan xiong nan di(以下記為“難兄難弟”)和nan xiong nan di(以下記為“難兄難弟”)

《現漢》和《大詞典》，都認為成語“難兄難弟”語出《世說新語德行》，釋義上，《現漢》的解釋為：“形容兄弟都非常好。今多反用，譏諷兩人同樣壞。”《大詞典》的解釋是：“1，后遂以“難兄難弟”指兄弟兩人才德俱佳，難分高下。2，比喻兩物并美，各有千秋。亦作“難弟難兄”。3，用于譏諷兩者同樣低劣。”《成語源流大詞典》作為專門考辨成語的一部著作，解釋也大致相同，但與《現漢》一樣，失收了該成語的比喻義項。

“難兄難弟”在《現漢》和《大詞典》中，都解釋為——彼此曾共患難或處于同樣困難境地的人。但在《成語源流大詞典》中，“難兄難弟”的釋義比前兩者多了一項——“同樣低劣不成器的兄弟或朋友。”

《大詞典》的解釋雖然較之《現漢》更為全面，但兩部詞典都沒有全面地描寫“難兄難弟”格式與意義的歷史演變，因為“許多成語源遠流長，在歷史的長河中，詞形、含義、用法、感情色彩等諸方面發生了各式各樣的變化，我們應該研討其出處及歷史沿革，將他們的歷史演變軌跡搞得一清二楚。”且《大詞典》義項2只列了一例書證，義項3所列書證時代偏晚。《成語源流大詞典》較之前二者，除了書證上更豐滿外，釋義上更多了“難弟”“難弟難兄”等原成語的變體形式，但只限于羅列該成語的義項和部分變體形式，而沒有詳細勾勒其演變過程。此外，《成語源流大詞典》認為該成語為“同樣低劣不成器”之意時，讀nan xiong nan di(即“難兄難弟”)，而不是讀nan xiong nan di(即“難兄難弟”)，筆者認為值得商榷，但限于篇幅，在此暫不討論。

對這兩個“同形而字音和含義都有所不同的成語”，本文暫且討論“難兄難弟，”的歷史演變，以期全面細致地揭示該成語的格式、意義變化。

二、“難兄難弟，”格式、意義的歷史演變

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看，《現漢》與《大詞典》對成語“難兄難弟，”來源的記載是準確的，即最早見于《世說新語·德行》——“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咨之太丘。太丘曰： 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劉孝標注：“一作‘元方難為弟，季方難為兄’。”但該成語最初的語源形式是“難為兄，難為弟”，意為兩兄弟才德俱佳、難分高下。漢民族的成語，幾乎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四字格的，這與漢語詞匯構造規律、聲調規則以及傳統詩文形式密切相關。很多成語從最初的雛形到格式固化和廣泛應用，其間會發生原意的改變、義項增加等情況。那么，從“難為兄，難為弟”的語源雛形到“難兄難弟，”，其間的演變過程是怎樣的呢?通過分析語料，我們認為：

(一)由六字原形簡省為“難為兄”或“難為弟”的形式，但語義不變。據考察，這種形式在《北齊書卷三一列傳第二三》中已經出現：

弟唏，字叔朗，小名沙彌。幼而孝謹，淹雅有器度，好學不倦，美容儀，有風則，魏末，隨母兄東適海隅，與邢子良游處。子良愛其清悟，與其在洛兩兄書日：“賢弟彌郎，意識深遠，曠達不羈，簡于造次，言必詣理，吟詠情性，往往麗絕。恐足下方難為兄，不假慮其不進也。

這段文字記載了子良用“恐足下方難為兄”對沙彌進行稱贊，意為沙彌優秀得即使他的哥哥也難為其上。

“難為弟”的形式，在《大正藏新修大藏經80冊續諸宗部十一智覺普明國師語錄卷第八》中也可見到：

兼簡古劍賢友共發一笑耳。天龍初散席。高臥世無雙。和氣熏春屋。天光徹夢窗。住聲傳異域。美行播鄉邦。古劍難為弟。機鋒兩未降蓋稟往江南時。師猶在云居。

“古劍難為弟”在上述引文中單用，但真實意思是想表達“兼簡難為兄，古劍難為弟”兩者俱優之意。

(二)稽考文獻，“難兄難弟”固化成四字格，最早見于《隋書卷五二列傳第一七》：

廣陵、甘棠，咸有武藝，驍雄膽略，并為當時所推，赳赳干城，難兄難弟矣。

“難兄難弟”四字格形式用例，延及到宋仍較為常見，意義沒有改變，如：

(1)唐·鉑日唐書卷一五五列傳一0五》：“贊曰：穆之贊、質，竇之常、群，跡參時杰，氣爽人文。二李英英，四崔濟濟。薛氏三門，難兄難弟。”

(2)宋·《太平廣記》：“又趙郡李嗣真《論畫》，其上品之第三，序右相博陵子閻立本，洎其兄工部尚書大安公立德之畫曰：‘大安博陵，難兄難弟。’自江右陸謝云亡，北朝子華長逝，象人之妙，實為中興。”

(3)宋·魏了翁《賀新郎榮州表兄生日》：“十年夢斷斜陽外。恰歸來、昌蒲蘸酒，祝兄千歲。人從出藩誰不是。誰是難兄難弟。正樂意、融融未已。”

與此同時，“難兄難弟”在具體應用當中還有變序的現象，即變成“難弟難兄”。因“難弟”和“難兄”兩個組成成分是并列關系，因此，該成語的變序異體語義也沒有改變，如：

明·瞿佑《剪燈新話》：“難弟難兄并有名，英英端不讓瓊瓊。好將筆底春風句，譜作瑤箏弦上聲。”

據考察，“難兄難弟，”固化為四字格之后，文獻中直到清代仍不乏運用成語原形“難為兄，難為弟”的書證，語意不變，為“兩者俱優，不分高下”之意，如：

(1)宋·金履祥《孟子集注考證卷四》：“不可為眾猶所謂難為兄難為弟。”

(2)元-脫脫、阿魯圖等《宋史卷三百二十四》：“區區書生功名如此，何其壯哉!奎以治跡著稱，其視亢蓋所謂難為兄難為弟者歟?”

(3)清·曾國藩《曾國藩家書》：“故論文則溫高于澄，澄難為兄；論書則澄高于溫，溫難為弟。”

(三)成語“難兄難弟。”的四字格形式，也存在一些較靈活的省略和緊縮用法，即“難兄弟”、

“大難”、“小難”、“二難”、“難兄”，“難弟”等形式，意義基本上也沒有變化。如：

1 “難兄弟”

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五十六》：“所謂命輕鴻毛，義貴熊掌，彪位隆端右，竭誠獻替。悖遺忽榮利，聿修天爵。雖出處異涂，俱難兄弟矣。”

2 “大難”／“小難”

宋·陳與義《元方用韻見寄次韻》：“大難詞源三峽流，小難詩不數徐州。”

3 “二難”

元·滕安上《餞彥文都事之西省幕》：“兩省賓僚雅相望，二難兄弟自知名。”

4 “難兄”／“難弟”

清·李宗孔《宋稗類抄卷二十—》：“李易安賀人孿生，啟中有云：“無午未二時之分，有伯仲兩楷之似，既系臂而系足，實難弟而難兄，玉刻雙璋，錦挑對褓。”

(四)至元代后，“難兄難弟。”的四字格形式運用較常見，穩固，但語義卻漸漸發生了變化。

1 “難兄難弟，”由原意指“兩人才德俱佳，難分高下”而發展為反其意而用之，譏諷兩者同樣壞或低劣，感情色彩由褒義轉為貶義。《大詞典》引用的書證為：

清·李漁《蜃中樓·閫鬧》：“一個不通文理，一個不達時務，真是難兄難弟。”

據筆者考察，此例證時代偏晚，該成語貶義用法在《全元南戲殺狗記》中已可見到：

(丑)我幾時說?我說叫醒了二哥，大家扶了大哥回去。那個要偷他東西，這個人就要爛心肺的!(凈)這個賊精還要罰咒!(笑介)兄弟，我是取笑你。你的心不到那里，我的心先到那里了。(丑)人人如此，個個一般，可見是難兄難弟，志同道合。如今一個去看人，一個去偷。(凈)我去看人，你去偷。

根據上述引文的上下語境，“難兄難弟”應該用的是貶義。因此，成語“難兄難弟”的感情色彩由褒變貶，至少可以追溯到元代，而不是伏詞典》所列書證的清代。

我們還可以發現，清代其他文獻中也存在“難兄難弟，”用于貶義的情況：如在況周頤《續眉廬叢話》中：

道光壬寅，海氛不靖。弈山以靖逆將軍駐廣東，弈經以揚威將軍駐浙江，擁兵自衛，久而無功。二弈，兄弟也。時浙撫劉韻珂竭蹶籌防，畢殫心力，輿論翕然。浙人某制聯云：“逆不靖，威不揚，兩將軍難兄難弟；波未寧，海未定，一中丞憂國憂民。

上述引文中的對聯，把毫無功績的逆靖和揚威兩將軍與殫精竭慮、憂國憂民的劉韻珂進行對比，可見，說兩將軍是“難兄難弟”，并不是對他們的褒揚，而是譏諷。

2，“難兄難弟”由原意指“兩人才德俱佳，難分高下”而比喻“兩物齊美、各有千秋。”《大詞典》只引用了唯一一例書證：

清·魏源《二室行》：“太室之勝山內藏，少室之奇山外仰。難弟難兄孰相讓?

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我們再補充另外一例同為清代出現的運用比喻義的書證：

清·高晉等《欽定南巡盛典卷十七飛來石》：“飛來峰自梵僧識，飛來石又誰所稱。拳峙乍祝無翼至，東西相向爭崢嶸。一之為甚豈可再，此難弟彼亦難兄。既飛來斯有來處，試問來處為何名?”

上述引文成語雖不是固定四字格形式，而是在運用過程中，嵌入了其他的語言成分并改變了語序，但我們仍然可以判定，此處“難弟”、“難兄”皆指自然景物，用的是比喻義，因此，對于該成語的引申用法，并不是“在一般辭書中尚未見到反應”的。

綜上所述，“難兄難弟，”一詞的歷史演變情況可以概括為：語源雛形“難為兄，難為弟”最早見于《世說新語·德行》，在隋代固化為四字格，其后的文獻用例有“難兄”、“難弟”、“難兄弟”等省略和緊縮用法以及“難弟難兄”變序異體，但語義基本不變，即“形容兩人才德俱佳，難分高下”；至元代，該成語增加“譏諷兩者同樣低劣／壞”的貶義義項；直至清代，發展出比喻義“兩物齊美，各有千秋”之意，但難以找到更多書證；在清代文獻中，該成語的三個義項都可見文獻用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