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班有一個學生,性格內向,不愛說話。他父母長年在外打工。他是獨生子,學習中等,表現(xiàn)較好。他酷愛讀書,其內容卻是網絡、虛幻、怪誕、神鬼之書;他讀書癡迷到廢寢忘食的地步,老師、同學勸說無效。如今他性格變得很孤僻,生活上獨來獨往,學習荒廢。請問萬老師,這樣的學生該怎樣教育?
——盧氏縣職業(yè)中專 張永利
我有一個教數(shù)學的同事假期里到西北旅游,在黃土高坡上有感而發(fā),寫了一首七律,發(fā)短消息給我。前四句是這樣的:
“國興家和紫煙起,西夏聽鼓聲漸西。黃河一日一千里,快意從教何所懼?”
這位老師的數(shù)學教得極好,難能可貴的是,他還能填詞弄賦,這給他的生活帶來很多情趣。我非常羨慕他,因為我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也想具備他那樣的古詩詞修養(yǎng),可是我沒有基礎,若是從頭學起,何其難哉!
從專業(yè)的角度來看,這位數(shù)學教師的詩詞水平并不能說很高,但人家不是文人,人家是教數(shù)學的。在教數(shù)學的人當中,兼具這項本領的教師應該是鳳毛麟角。因為有這樣一項高雅的愛好,他在朋友中的形象增色不少,學生、家長乃至于像我這樣的同事都很崇拜他。
在與他的交談中,我了解到其古詩詞功底是有家學淵源的。他的父親是名牌大學的畢業(yè)生,在中學教了很多年語文。那個年代的大學生是貨真價實的社會精英。受父親的熏陶,他掌握了一些古文學的基礎知識。兒童時代的生活看似懵懂無知,其實對人的一生來說非常重要,成年人頗有難度的學習,孩子不經意間就能輕易掌握。
如果說,長大之后的我對父母有所抱怨的話,便是他們沒有在我幼年時教我學一門藝術或者給我打下古文學功底。如果會演奏一種樂器,或者有一些古詩詞的欣賞與創(chuàng)作能力,我現(xiàn)在的生活一定精彩得多。看到很多孩子鋼琴考到十級或者達到登臺演奏的水平,我情不自禁地為他們高興。同樣,如果一名少年學生能夠用文言文寫作乃至創(chuàng)作詩詞,我也發(fā)自內心地贊賞他們。
教育主管部門初衷很好,想在中小學中加強古漢語教學,可惜事與愿違,文言文、古詩詞成為讓學生頭疼的教學內容。一些激進的國學愛好者甚至建議讓幼兒讀經背經,引來一片爭議。中學的語文教學改革受到影響,語文教科書的文言文部分一會兒增,一會兒減,兩派吵來吵去,莫衷一是。而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現(xiàn)在中學生的國學功底是越來越不濟了。更可悲的是,不要說用古漢語寫東西,就是用現(xiàn)代白話文寫作,一些學生也是寫得錯字連篇,狗屁不通。
身為教育者,我常常思考:如何才能激發(fā)學生對中華文化和古漢語的學習熱情?這無疑是個難題。最近媒體報道的一個網絡游戲卻實現(xiàn)了教育者所不能企及的目標。為了這個游戲,學生竟然刻苦學習古詩詞。一位母親在網上發(fā)帖求助:“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今年讀初二的女兒突然時不時地會問我一些古代文學問題,并嘗試著動筆寫一些小詩。我感到非常意外,因為女兒原本對語文毫無興趣,特別是古文,每次背書都叫苦連天。本來以為女兒突然喜歡上了傳統(tǒng)文學,是因為上網受到了良好的影響,我也為此感到非常高興。后來才知道,她是為了從‘貴人’升級做‘妃子’才去做的功課!”
這款網絡游戲就是近期在學生尤其是女生中比較流行的“后宮游戲”。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很簡單:通過加分來升級。從最低級的“宮女”,經過十幾或幾十級,最終升至“皇后”。加分的方法很多,其中一種就是通過考試升級。上海《青年報》的一篇報道這樣描述考試的內容:
比如,物志篇:以花自喻,或者以茶自喻;詩:以宮怨為題材,賦詩一首;續(xù)文:殿選之上,帝賞茶于眾秀女,帝卻故意將茶落于地上,眾秀女皆驚,你身為待選秀女之中一名,以此為背景,續(xù)一篇文;應變:如果你是新晉宮的秀女,一日于花園游玩,發(fā)現(xiàn)與華妃撞衫,她趁機冷言冷語,你如何應變?闡釋:解釋自己的名字,體裁不限。這些問題只要正確回答,也可以加分。很多玩家正是為了應付考試,獲得加分,才惡補詩詞歌賦。
如果我是語文老師,我一定會鼓勵我的學生玩這個游戲,盡管真正的語文老師可能會對此有看法。如果學生從一款游戲中學到更多的東西,或者激起學習某些知識的愿望,我們?yōu)槭裁匆浦鼓?這不正是我們的學校教育所求之不得的嗎?和網游開發(fā)商比起來,學校的教育工作者實在是應該反思:我們?yōu)楹伟颜Z文學習變得那么枯燥無味?而那些商界的精英,又是如何把這種被掩埋的學習興趣激發(fā)出來的?
王爾德有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議論還要糟糕,那就是不被議論。我們教育者所面臨的問題是,只有一件事比學生愛好廣泛更糟糕,那就是沒有愛好。我見到過太多除了讀書沒有其他愛好、沒有任何特長的學生,他們是徹徹底底的讀書機器。與此相對應的,教師除了對他任教的學科比較熟悉之外,沒有其他的興趣愛好,更遑論特長。這樣的教師,本身就是應試教育的產品,也自然成了應試教育的幫兇。
因此,學生有愛好是一件好事,教師要好好珍惜。這個世界之所以豐富多彩,就是因為有那么多與眾不同的人,有那么多獨一無二的事。這些年來,千校一面、千城一面、千人一面的現(xiàn)象已經受到有識者的批評。在任何領域,我們都需要生態(tài)的完整和精彩。
2009年一位四川高三學生小黃在高考中用甲骨文寫作文,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因為甲骨文對現(xiàn)代人來說太過生僻,而且能用的字很少,即使是研究甲骨文的專家,要完全用甲骨文寫一篇數(shù)百字的文章,也得花很長時間。這篇用甲骨文、金文以及小篆寫成的作文最終因為偏題被評委老師打了一個個位數(shù)的得分,小黃卻名噪一時,被網友稱為“古文字達人”。
我相信,沒有任何人強迫小黃學甲骨文,他作出如此驚世駭俗之舉,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對古文字超乎尋常的熱愛。令人欣喜的是,雖然小黃高考落榜,但還是有一扇窗為他打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劉釗教授答應收小黃為校外弟子,并通過郵件對其進行指導。
無獨有偶,遼寧錦州38歲的三輪車夫蔡偉,癡迷鉆研古文近20年,其見解得到了復旦大學考古學教授的認可,最終被破格招收為復旦大學的博士生。促成此事的同樣是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最具典型意義的還屬韓寒,這個桀驁不馴的80后今年入選了美國《時代》周刊200名“全球最具影響力人物”的候選人名單,最終得票數(shù)僅次于伊朗反對黨領袖穆薩維,位列全球第二。想當年,17歲的韓寒獲得新概念作文大賽決賽一等獎,隨即因期末考試七科不及格而留級。留級后的韓寒選擇休學,后來退學,高中根本沒好好讀。有大學向他伸出橄欖枝,被他直接拒絕。這樣一名學生,用我們傳統(tǒng)學校教育的觀點來看,簡直就是“離經叛道”,但他卻達到了許多當年讀書成績比他優(yōu)秀得多的學生所無法企及的人生高度。
因此,無論如何,這個孩子喜歡讀書總是好的。無論他讀的是小說還是哲學,是科幻還是鬼怪,他至少沒有沉湎于打打殺殺的網絡游戲,他至少沒有加入不良少年的群體。即便他現(xiàn)在還沒有顯現(xiàn)出對社會有益的一面,但他至少還沒有成為影響他人的“一害”。等到長大之后,他在年輕時廢寢忘食、如饑似渴獲取的這些神怪知識,或許有助于他在某個領域獲得成功。
教育者要看到這樣一種現(xiàn)象:高考已經開始不是并且將肯定不是學生成才的獨木橋。就算讀了大學又如何?數(shù)百萬大學畢業(yè)生畢業(yè)找不到工作,已經“蔚為壯觀”。在大城市里,蟻居一族出現(xiàn)。在“先就業(yè)后擇業(yè)”理念的指引下,一些本科畢業(yè)生1000元左右月收入的工作也能接受。另一方面,技術工人的缺口越來越大,一些沿海城市已經出現(xiàn)技術工人的“用工荒”。即便沒有技術,依靠體力,一個月掙1000余元的工作也并不難找,那些有一技之長并富有經驗的藍領工人更是搶手。也就是說,如果不考大學,這名學生也不見得沒有前途。那么,批評他荒廢學業(yè)也就沒什么意義了。
真正要關注的反而是兒童的留守問題。父母長期不在身邊,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缺乏與親人的心靈溝通,這才是教師最應當焦慮的。“如今他性格變得很孤僻,生活上獨來獨往”,這讓我想起了馬加爵。馬加爵是成績很好的孩子,考上了大學,卻因極度的貧困產生自卑,導致心理扭曲。在與室友相處時,不能正確處理偶發(fā)的矛盾,釀成殺害同學的慘劇。其中學老師倒是完成任務了,把他送進了大學,但是回過頭來反思,馬加爵本人完成的是什么樣的中學教育?對社會又做出了什么樣的貢獻?他在大學生涯制造的慘劇,其中學老師難道不應當承擔一些責任嗎?
教師需要做的,是盡可能深地走進學生的心靈。既然他酷愛讀“虛幻、怪誕、神鬼之書”,教師不妨也關注一下他具體讀哪些書,可能的話,友好地向他借兩本回家閱讀。我相信,這些書一定有較強的可讀性,教師讀了之后或者也會產生興趣。讀完之后,教師可以就書中一些內容與學生進行專業(yè)交流。當學生把教師當成同道中人時,他一定會對教師敞開心扉。對教師而言,學生喜歡讀什么樣的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孤獨,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被任何人理解。此時,教師的關懷就如同雪中送炭。
多年以前,我遇到一名性格暴躁的留級學生。他年長同班同學兩歲,人高馬大。這名學生自然成了男生中的領袖。遺憾的是,他經常欺負弱小,包括女生。他的父母都不在這個城市,只有年邁的外婆照料他。我這個班主任曾經為此頭痛不已。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喜歡閱讀武俠小說,甚至稱得上癡迷。我從中發(fā)現(xiàn)了教育契機。回家之后我把多年前讀過的武俠小說又溫習了一遍,然后和他一起嚴肅地研討讀武俠小說的心得。他一開始大為驚訝,隨即很興奮地跟我滔滔不絕地交流。我問他一個問題,武俠人物如何才能成為武林盟主?最終啟發(fā)他得出結論:不是靠武功,而是靠德行。如果恃強凌弱,那一定是江湖敗類。這是我們達成的共識。他后來成了班級女生的“護花使者”,成就了一段畢業(yè)之后同學聚會時的佳話。
(責 編 曉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