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國民革命時期的商民運動中,武漢地區的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曾經發生比較激烈的沖突,在漢口和漢陽相繼出現商會領導人被強制關壓的事例,從全國范圍看類似的事例也不多見。但是,也不能就此認為武漢地區商民協會與商會的關系僅僅只有矛盾與沖突。實際上,兩者之間在某些問題上也曾有過合作,特別是共同籌備和召開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產生了值得肯定的作用與影響。
關鍵詞:國民革命;商民運動;漢口商民協會;漢口總商會
中圖分類號:K26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11-0094-06
國民革命時期的商民運動是國民黨大力推行的民眾運動之一。武漢地區的商民運動雖起步較晚,但發展迅速,影響較大,特別是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的籌備與召開,標志著武漢商民運動走向高漲。1926年11月,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籌備會在市黨部商民部的指導下宣告成立,隨后即加緊籌建商民協會。12月上旬,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已經正式成立。① 該會設有秘書處、組織部、宣傳部、仲裁部、會計部等機構,“各有專責,而由秘書處總其成”。 緊隨漢口特別市商會協會之后,武昌、漢陽商民協會也很快宣告成立并獲得迅速發展。
“商民協會在政治上、社會上之地位,確為國民政府革命商人團結之,作一團體受法律之保護。”② 以中小商人為主體組成的武漢三鎮商民協會,成立之后積極開展各項活動,產生了較為廣泛的社會影響。但值得注意的是,商民協會與原有商會之間也產生了一些沖突,其中甚至不乏較為激烈的沖突,致使國民黨中央不得不從中竭力調停。另一方面,商民協會又與商會在某些方面開展了一些合作,因而兩者之間的關系十分復雜,需要認真加以考察和分析。
一、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的沖突
在武漢,新成立的漢口商民協會原本與總商會并未發生較為激烈的沖突,但雙方之間也不可能建立十分友好的關系。在商民協會看來,商會乃是落后的舊式商人團體,國民政府能夠允許其暫時存在,只是出于一時之需要和特別的原因。兩者之間只要有一點小磨擦,商民協會都會大肆指責商會的落后性甚至是反動性,以使商會在政治上處于被動地位。1927年1月漢口商民協會決定募款慰勞北伐軍,與漢口總商會產生了一些矛盾,由此而引發對總商會的強烈不滿,甚至將總商會副會長強行擄去關押。事后,漢口商民協會還在各分會執行裁判委員聯席會上,向與會的市黨部代表和各分會全體委員指責“總商會為少數買辦所把持,什么會長,無非洋行買辦,與軍閥參議之類,每次效敬軍閥之款,盡由各中外商人負擔,而該會把持人且中飽其囊,國民政府暫許總商會存在之原因,系別有所在,并非保護總商會之發展。”③ 顯而易見,漢口商民協會如果有所需要,就會對總商會予以攻擊,而且警告總商會,不要誤以為國民政府暫時允許商會存在,是為了保護商會得以發展,只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這種說法,在很大程度上確實也反映了當時國民黨與國民政府對待商會的策略。但商民協會之所以強調商會會長乃報效軍閥、中飽私囊之買辦,則是為其強擄和關押商會領導人尋找借口。
客觀地看待此次沖突的全過程,無論是就沖突的起因而言,還是就沖突發生之后商民協會采取如此極端的行動,強行關押總商會之副會長,商民協會都確有處理不當之處,應承擔主要責任。由于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的這次沖突影響較大,很快就驚動了武漢國民黨中央和國民政府高層。1927年1月26日,剛成立一個多月的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席會議(簡稱武漢臨時聯席會議),在第18次會議上專門討論如何處理這次沖突。漢口市市長劉文島列席了本次會議,并在會上報告商民協會與商會產生沖突的緣由及市政府的初步處理情況。據其透露,1月25日,“商民協會有數十人到總商會,迫令該會副會長簽捐款二十五萬元之字。此事起因,據云市黨部因前方兵士很苦,應由民眾募款接濟,商民協會亦擔任募款,要商會出二十五萬元。近日,商會因財政部籌款幫同辦理,因將此事擱起,而商民協會不明此中情形,以為藐視,要罰商會二十五萬元。其時正會長適赴財政部,乃將副會長迫去。”④ 商民協會為北伐將士募款并不為錯,但要總商會出25萬元卻是強人所難,因當時總商會正幫助財政部籌款,無暇他顧。見總商會沒有馬上應允捐款,商民協會又勒令總商會罰款25萬元,這更屬無理要求,而強行關押總商會副會長,就更是蠻不講理的極端行為了。商民協會之所以敢于對總商會提出無理要求,并且隨后又接連采取了更加無理的一些行動,顯然是依仗著自己作為革命團體的這一政治資本,而商會是不革命乃至反革命的團體,當然可以強行要求商會捐款支持革命。
如何處理這次沖突,是對武漢臨時聯席會議的一次考驗。當時,國民黨一方面要大力支持作為革命商人團體的商民協會,不能挫傷其革命積極性;另一方面,雖然國民黨早就認定商會是不革命的商人團體,需要加以改造,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又需要保留并且利用商會,不能完全滿足商民協會取締總商會的要求。沖突發生之后,劉文島代表市政府親赴漢口商民協會進行調處。商民協會又提出以下四點要求:1、釋放副會長,“但須擔保正副會長不他適”;2、25萬元仍須籌出;3、總商會“前助吳逆款項,聞不止二百萬元,要查賬”;4、“總商會為少數人所把持,要取消,其公物房屋須交出”。據劉文島在武漢臨時聯席會議上報告:“經本人疏解,前三點已有解決,即(一)擔保釋出兩會長,對兩會長則云:因籌款緊急,特來請,勿灰心,無所謂保釋;(二)簽字取消,募款則能籌多少算多少,不用罰款形式;(三)公布為吳逆籌款之賬目。以上三點,業經雙方答允,惟第四點應請示聯席會議如何辦理。如取消總商會,上海總商會必生反感,各商人亦必恐慌,經濟必生影響,而政府籌款緊急,尤為重要。商協方面經解釋后,現答應不再堅持,聽候中央黨部與國民政府解決,不生異議。”劉文島在報告中還提出:“擬請予總商會以保障,俾其機關本身不生問題,可以幫忙財政,可否請聯會為簡單迅捷之表示?俾本人即去總商會開會宣示。”⑤ 作為武漢市市長的劉文島,顯然并不主張在當時的情況下取消總商會。
聯席會議在討論時,只有作為漢口特別市黨部代表出席會議的詹大悲在發言中指出:“此次商協之事,總商會組織上之不能代表多數商人確是事實,應有相當解決?!?但針對此次沖突的具體處理辦法,多數委員原則上贊同劉文島的提議,有的還認為民眾團體現在經常出現一些過激行為,應注意糾正,以免產生不良影響。例如宋子文即說明:“漢口人民團體凡有事故,動輒勒令、搬房、抓人之直接行動,應有適當之處理,免與政府信用生妨礙。”經過一番討論之后,聯席會議最后作出如下決議:“由湖北省黨部、漢口特別市黨部通知總工會、商民協會等,現在時局嚴重,各該會等應約束會員,不得自行捕人及有其他越軌行動,如發現反革命分子及其他反革命事件,必須報告政府辦理。總商會仍應存在,但希望能與各商民團體合作?!睂τ谡泊蟊跁咸岢龅摹翱偵虝M織上之不能代表多數商人確是事實,應有相當解決”這一問題,聯席會議主席徐謙表示:“此點前在廣州時亦已見及,擬另制商會組織法,現在可以決定總商會于商會法未公布前暫照舊。”⑥
隨后,在1927年2月11日召開的武漢臨時聯席會議第23次會議,又曾經討論湖北政務委員會提出的擬暫行整理湖北商會條例。此動議系由漢口總商會提出,其目的是希望明確,商會究竟是遵照舊章,還是重擬新章,以免無所適從。不過,此事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由于商民協會對商會之不滿有所增加,國民黨擬采取某種變通方式對商會作出處理。詹大悲在會上對暫行整理湖北商會條例案提出的緣由進行了如下說明:“此案已經政務委員會通過其條例草案,所以擬訂此條例之原因,乃近來武漢及各縣商會與商民協會之間時常發生爭議,我們現時因承認舊商會之存在,然舊商會事實上卻不能代表大多數商人,只能代表買辦階級,一般商人深致不滿,為其確為少數人所霸占,即舊商會自身近來因環境關系亦感到有改善之必要,俾將來可在金融上負點責任,及為政府財政幫多少忙,政委[務]委員會為適應此種情況,故通過此案呈請聯席會議決定批準?!雹?會議主席徐謙提出,本案應先組委員會將條例交付審查再議,推財政、司法兩部長及原提案人為委員。經討論,聯席會議照此通過。
結合詹大悲在前述武漢臨時聯席會議討論處理漢口商民協會與漢口總商會沖突時的發言,可以發現他是當時漢口特別市黨部中主張在各方面支持商民協會,盡快對商會予以整頓改組之人。⑧ 詹大悲在這次聯席會議上所說的這段話,也再次透露出如下的信息,一是由于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經常發生爭執,需要加以應對解決;二是商會確系少數買辦大商所壟斷,不能代表多數之商人,在目前仍承認商會存在的前提下,應該采取整理的方式予以處理;三是商會自身也有改善之要求。實際上,前兩個因素應該是促使湖北政務委員會提出整理商會的主要原因。在1927年6月15日舉行的國民黨中執會政治委員會第29次會議上,曾討論是否將店員工會撤消問題,詹大悲在發言中再次強調:“所謂商會只能代表少數的商人,商民協會才是多數商人的代表,取消店員工會的要求,乃是商會進一步的反攻。”⑨ 可見,詹大悲對待商會與商民協會的態度一以貫之,并無什么改變。
值得注意的是,在武漢臨時聯席會議作出“總商會仍應存在”的決議之后,漢口商民協會與總商會之間的矛盾也并未因此就得以消除,而是埋下了更深的芥蒂。只要有機會,漢口商民協會都會進行打倒舊商會的宣傳。例如在武昌商民協會于1927年2月15日舉行的一次執裁聯席會議上,應邀與會的漢口商民協會代表在發言中特別指出:“在漢商協成立之后,與商會發生許多糾紛,如漢商協會址問題,組織商民圖書館問題,尤其是勞軍問題,與總商會反發生交涉。今天要貢獻各位的幾點,則工人和商人同是受壓迫的,商民協會是革命的團體。在革命未到武漢以前,如果不坐包車汽車,我們沒有資格進總商會的。所以,我們漢口武昌漢陽的商民協會,是要聯絡成一個整個的革命團體,打倒不革命的團體?!雹?所謂應該被打倒的“不革命的團體”,顯然就是指的總商會。
1927年5月,在武漢又發生了漢陽商會會長周文軒被逮捕、其產業也被查封的案件。此案雖非商民協會直接所為,但卻與商民協會不無關聯。該案發生以后,當地報紙曾以“漢陽小商人斗爭勝利”為題,在“社會新聞”專欄中作了如下報道:“漢陽商民協會為一般中小商人的革命團體,漢陽商會為少數大資本家所操縱,與商協利益絕對相反。該會會長周仲[文]軒等,因見商協勢不可侮,深恐影響商會組織,協謀破壞,種種罪狀,已共見共聞。日昨周已就捕,商會賬項財產,俱由縣黨部沒收,交商民協會接收辦理?!眥11}然而,后來的事實表明,此案絕非如此簡單地就能了結。
此前,武漢國民黨中央剛剛頒布了保護與聯合小資產階級、防止過激行為的政策,但接著即有該案發生,似乎給人“國民政府令不出門”的印象,真可謂不無巧合。逮捕商會會長周文軒并查封其產業,是在漢陽商民協會的吁請之下,由漢陽縣黨部于5月11日下令采取的行動。中執會政治委員會主席團接到報告之日為周六,當即匆忙召集省市兩黨部派人商議,但省黨部方面的人員未到會。“主席團的意思,認為當現在極力聯絡小資產階級的時候,漢陽縣黨部居然不呈請上級黨部,擅行逮捕,顯系違背中央的政策,并使一般小資產階級的商人要說中央對他們是在用欺騙的手段?!虼耍飨瘓F就命武漢公安局釋放被捕的周文軒,并發還他們的產業。不料漢陽縣黨部竟敢借口沒有得著省黨部的命令,抗不遵行。”{12} 漢陽縣黨部抓人之前不呈請批準,事后又拒不執行中央要求放人之命,這種現象顯然有違常理。
5月16日,中執會政治委員會第21次會議對此案的處理進行了慎重而充分的討論,并請漢陽縣黨部、漢陽商民協會代表和漢陽縣長到會作說明。漢陽縣黨部代表在說明中,列舉了周文軒的11項反動行為,包括破壞工會、破壞現金集中政策、勾結蔣介石、陰謀破壞本黨、散布謠言等,另還有“破壞商民協會,使其黨徒一一混入,復藉口記名選舉法不良,改用不記名選舉式,于是得與周仲暄被舉為商民協會正副會長”。縣黨部代表同時還辯解說:“縣黨部自知逮捕的手續不對,要向上級黨部請罪,但如果將他釋放,恐怕民眾心中不服?!碑敃r作為湖北省黨部代表參加會議的董必武,在會上發言說省黨部未收到主席團周六開會之通知,故而未派人與會,另還說明:“省黨部本決定遵照中央的命令將周文軒等開釋,但因為有漢陽商民協會等許多團體來請求不要釋放,所以還是將他們拘押?!↑h部對于中央的命令未能遵守,也自知不當。但希望中央對于此事還要加以調查?!庇纱丝梢园l現,周文軒之被捕與政治委員會主席團下令釋放后仍繼續遭關押,都與商民協會有關。漢陽商民協會的代表還在會上表示:“周文軒、周仲暄在商會有八、九年之久,賬目從未公開,后來混進商民協會?!N種的反動行為,有電燈工人可以證明?!眥13}
漢陽縣縣長原本對到中執會政治委員會會議上作說明頗感為難,他在孫科先前請其到會時表示:“來報告是可以的,但報告之后不能回漢陽縣了?!逼湓蚴恰翱峙曼h部要同他過不去。”但他后來還是到會報告了此案之經過情形。董必武的發言本有為漢陽縣黨部減輕責任之意,認為“并不是縣黨部直接逮捕,乃是縣公署命公安局去捉的”。但漢陽縣長則說明,完全是遵照縣黨部之命而為。先是得到縣黨部某執行委員之函(后有內容完全相同之縣黨部正式公函),同時還有縣商民部長來署說明,要求將周逮捕,遂命警備隊予以逮捕收押。后又接縣黨部致審判土豪劣紳委員會函,要求處分周之財產,14日審判土豪劣紳委員會即開會予以處理。到15日中午,縣公署接武漢公安局公函稱,奉中央命令,將周釋放。漢陽縣長解釋其為難之處,如照縣黨部第一封寫給縣公署的信解釋,屬于行政方面之案件,可以馬上釋放,但縣黨部第二封信函是寫給審判土豪劣紳委員會的,縣長雖是該會主席,但不能一人作主,需開會決定,因為會未開成,所以未能遵從中央的命令將周釋放。這個理由,實際上并不能令人信服地解釋其拒不執行中央命令的原因。
在漢陽縣黨部、漢陽商民協會代表和漢陽縣長分別作了說明退席后,中央政治委員會又就如何處理相關問題作了較長時間的討論。對于周文軒的處置,有立即釋放并發還其產業或送交相關部門調查處理兩種不同意見,譚平山、董必武、顧孟余等人提出應送法庭或革命軍事裁判所調查處理,徐謙則認為應該執行國民政府放人的命令,最后議定:“令武漢公安局將查封財產發還,周文軒、周仲暄二人釋放?!敝劣谥芪能幈恢缚刂磩有袨槭欠駥賹?,會議指定由司法部重新進行審查辦理。
關于對漢陽縣黨部的處理,作為顧問的鮑羅廷提出:“將漢陽縣黨部解散,因為革命最注重的是紀律。漢陽縣黨部近在咫尺,竟敢違背中央保護小資產階級的政策,則離中央較遠的地方,更要不服從中央的命令。”徐謙、譚平山對此基本上表示贊成。但董必武有不同意見,認為“漢陽縣黨部違抗中央的命令,本來是應該解散,但這事是商民協會、農民協會等許多民眾團體的公意,可否請中央還考慮一下?!滨U羅廷立即指出:“民眾團體可隨時提出要求,但漢陽縣黨部應該明了中央的態度,不然,如何還配領導民眾?!庇谑?,董必武也只好表示:“省黨部當然服從中央的命令,隨便中央如何決定?!睂τ谠搯栴}的討論持續了較長時間,身為主席的汪精衛對漢陽縣黨部的行為十分惱怒,他強調:“漢陽縣黨部既未遵照處分逆產條例,又不服從中央要他們放人的命令,國民政府令不出門,還要國民政府作什么?關上大門,豈不大家清靜。如果主席團處置不妥當,主席團應該受處分。如果漢陽縣黨部違法,漢陽縣黨部應該受懲戒?,F在只有這兩條路?!钡阶詈笏龀龅臎Q議,仍然并非是解散漢陽縣黨部,而是“漢陽縣黨部應由湖北省黨部予以嚴重之警告,如再有違法行為,著即解散?!眥14}除漢陽縣黨部之外,會上原本還曾議及對武漢公安局長和漢陽縣長也要予以處分,但最后議定此條撤消。漢陽商民協會在此次案件中并非直接當事者一方,只是以民眾團體的名義為漢陽縣黨部起推波助瀾的作用,當然也不會受到什么處分。
根據有關情況推斷,漢陽縣黨部此次下令逮捕漢陽商會會長周文軒并查封其產業的行動,可能與部分共產黨人有關聯。因為在當時的湖北省黨部及許多縣市黨部中,共產黨人都居于重要的主導地位。另外,在中執會政治委員會討論處理此案的過程中,作為湖北省黨部代表的共產黨員董必武,又多方為漢陽縣黨部的行動加以辯解,反對立即釋放周文軒和解散漢陽縣黨部,這也從另一方面又間接證實了上述推斷。但是,也不能簡單地認為此案系共產黨人周密策劃的一次行動。從中執會政治委員會討論過程的細節可以看出,無論針對是否釋放周文軒及發還其產業,還是是否解散漢陽縣黨部,持不同意見的雙方人員中,都既有共產黨人,也有國民黨人。如果共產黨人事先即有所策劃,相互之間應該保持相同的立場和意見,不應該自身還存有完全不同的意見。
5月19日,武漢公安局接奉命令,于次日將周文軒、周仲暄釋放。21日和22日,武漢公安局又接連兩天派人至漢陽,與漢陽縣長及逆產臨時管理委員會約同兩周之代表,將所沒收之財產清查發還。在5月25日召開的中執會政治委員會第24次會議上,徐謙還報告了司法部重新審查周案的情況,認為“漢陽縣黨部所列舉的十一條罪狀,經審查之后差不多都不能成立。例如說周文軒組織機器聯合會以謀破壞工會,但機器聯合會在革命軍未來之時,早已就有了?!傊^罪狀都沒有事實上的根據。”{15}至此,該案才終于塵埃落定。
類似商會會長被商民協會抓捕關押的情況,并非僅僅只在漢口、漢陽曾經發生。據國民黨中央江西特派員陳其瑗在1927年5月12日舉行的中執會政治委員會第20次會議上所作報告透露,在江西的南昌,也曾發生總商會正副會長等3人被抓捕,總商會會址被商民協會強占的激烈沖突事件。陳其瑗到贛后,國民革命軍第三軍軍長朱培德擔憂地表示:“總商會被占,總會長被捕,他們還是否同從前一樣來擁護我們?”隨后經陳、朱二人的干預和說服,召開各界聯席會議,“提出了緩和的政策,省、黨各團體都一致接收[受]朱同志的意見,以統一宣傳、統一革命為原則,議決了七項:(一)總商會被捕的三人,放兩人扣一人,并聲明是因為總商會長個人有毛病,并非對總商會有什么過不去。至于總商會的會址仍然是發還,另外為商民協會找地方?!眥16} 武漢和南昌的極端事例都說明,商民協會對待商會的態度和行動,較諸當時國民黨中央對待商會的政策還要更加激進,以致于沖突發生后不得不由國民黨各級黨部出面對商會予以某種程度上的安撫。
有臺灣學者論及漢口、南昌商民協會與總商會的這兩次沖突時,認為產生沖突的原因,是共產黨利用商民協會壓迫所謂“大商買辦階級”,才導致了商民協會實施這樣的“暴行”。但其列舉的依據,主要只是中共中央通過的商人運動決議案中的有關內容,即“我們商人運動之方法,乃是利用商民協會等類形式,組織中小商人群眾,以圖改造現有的商會,而不是僅僅聯絡現有之商會”,除此之外并沒有具體指明共產黨中之何人,用何種方式,指揮漢口和南昌的商民協會對總商會采取了這種極端的行動。{17}因此,這一結論是值得商榷的。實際上,在此之前國民黨“二大”通過的商民運動決議案,也有與此非常相似的內容,同樣都是明確規定商民協會是革命的中小商人組成的團體,其用意也都希望以商民協會對抗買辦和大商人組成的商會,而且制定了改造商會甚至是取消商會的方略。如果認定在武漢國民政府時期由于共產黨人與國民黨左派掌控了武漢政權,是共產黨的商民運動政策,導致發生漢口和南昌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的這種激烈沖突,那么,在國民黨實施“清共”之后,共產黨人已全部退出國民黨的兩年中,仍不斷發生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的沖突,甚至商民協會要求取消商會的呼聲日益高漲,最終發生上??偵虝淮蛟业膼盒允录恢謱⒆骱谓忉??而這一時期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類似沖突的發生原因,顯然不能再歸究為共產黨唆使商民協會的結果,因為共產黨人已不可能像以前那樣通過在國民黨中任職而產生任何作用與影響。所以,商民協會與商會的矛盾沖突,不能簡單地認為是共產黨蓄意挑起的紛爭,而是國民黨長期實行偏激的商民運動方略帶來的必然結果。
二、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的合作
武漢國民政府時期,盡管共產黨在中央黨部與國民政府中具有較大的影響,但當時對待商會并沒有采取十分激進的政策與措施,甚至還曾聯合商民協會與商會共同合作,開展各項相關活動。另外,盡管商會以大商人居主導地位,商民協會以中小商人為主,相互之間雖存在矛盾,但同為商人團體又在某些方面有利益相通之處。如苛捐雜稅損害整個商人的經濟利益,發展工商業則是整個工商界的一致要求,帝國主義的奴役更是對整個中國民眾的凌辱,所以在這些問題上商會與商民協會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利益沖突,能夠協調一致地合作開展活動。
例如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與總商會曾于1927年5月聯合召開武漢商民代表大會,共議有關金融問題,除漢口商協和總商會各派代表15人之外,武昌商協和總商會也各派代表12人,雙方代表“均有發言權、表決權及選舉權”{18}。
1927年6月26日中央商民部部務會議,討論武漢店員工會應否存在問題,也涉及到對商會與店員工會、商民協會之間相互關系的新認識。當時任中央商民部代理部長的經亨頤認為:“一旦取消店員工會,三萬店員難免發生糾紛,而且組織成立者,中途取消于革命進行上亦有未便。至于舊商會之組織,不但店員不能加入,中小商人亦多不能插足?,F在只有請中央速頒新商會法。至于商民協會表面上與商會接近,精神上卻與工會溝通,店員雖為商家之一部分,實際又加入工會。所以根據中央策略,似宜一方根據新商會法改組舊商會,使可以代謀一般商民之利益,與總工會對立;一方令店員工會與商民協會接近,如店員發生小糾紛,即由商協解決,大糾紛即由總商會與總工會解決。……為長久計,可以改組舊商會與總工會對立,改組店員工會歸并商協。不過,此項辦法在現在恐難辦到?!眥19}會后,中央商民部將此次部務會議討論的意見和建議,專門向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進行了報告。由這段史料我們可以看出中央商民部的以下幾點看法,第一,仍認為商會是大商人控制,中小商人不能插足的組織,只是表面上與商民協會接近,需要加以改造;第二,可通過制訂新商會法,對舊商會進行改造,使之能夠代表和維護一般商民的利益;第三,可以發揮商會調解店員與店東糾紛的作用,小糾紛由商協解決,大糾紛由總商會與總工會解決。但當時的中央商民部認為,舊商會的改造以及發揮其與總工會一起解決大的勞資糾紛的作用,并不是當時就能辦到的,只不過是一種設想。
特別應該指出的是,1927年4月國民黨中央批準舉行的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是商民協會與商會相互合作開展的一項重要活動。
關于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的發起者,現有論著多語焉不詳。有的說是武漢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于1927年4月上旬召開中央政治會議第九次會議,重點討論兩湖及長江流域的商民運動情況,決議于近期內在國民革命的首都武漢國民政府所在地——漢口,召開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20}照此說法,似乎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的召開,是由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在第九次政治委員會的會議上提出并確定的。實際上,最早提出舉行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建議的是漢口商民協會。目前,雖然尚未找到漢口商民協會在何種場合以何種形式提出這一建議的原始資料,但從其他的一些相關旁證史料中也可得到證實。因為在許多記載中,都較為明確地指出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最早是由漢口商民協會發起的。“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發起召集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長江各省一致贊成,即粵桂閩省,亦允派代表參加,以謀革命商人之團結,步驟之統一,預計六月十五開會之日,我國民政府經濟勢力必有充分發展。該會之召集,現已呈請中央商民部批準,財政部屆時亦將派熟知金融情形人員參加,以便討論適合于政府與商民交利之計劃。”{21}按照常理,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討論和決定的事項,一般也都不會由中執會自行提出最初之動議,而是由中央相關各部提出并呈請中執會討論,并由中執會作出是否進行和如何進行的決定。
可以推斷,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的召開,應該是由漢口商民協會最早提出建議,再由漢口商民部呈報中央商民部,然后又由中央商民部報呈中執會,最后在中央政治委員會的第九次會議上獲得了批準。而本次政治會議是在“四·一二”事變發生之前的4月初召開的,漢口商民協會提出這一建議的時間只會更早。因而無論是漢口商民協會,還是各級商民部乃至國民黨中央,之所以一致主張召開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其初衷顯然并不是出于營造商人一致反對蔣介石的形勢,也不存在以此挽救武漢國民政府政治危機的目的,而只是為了進一步促進商民運動的發展。但由于后來政治局勢的變化,在客觀上使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具有了這些目標。
武漢國民黨中央對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的召開十分重視,指定“中央商民部、中央宣傳部、國民政府財政部、國民政府交通部、總政治部、湖北省黨部、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漢口總商會、武昌總商會、武昌市商民協會、漢陽縣商民協會籌備處、漢陽縣商會十三團體,各派代表一人組織籌備處?!眥22}從中可以發現,國民黨中央批準商界召開像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這樣大規模的會議,不僅沒有將商會排除在外,而且還指定武漢三鎮的商會與商民協會完全一樣,均派代表一人參與組織籌備處,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將商會與商民協會等同看待了,這不能不說是國民黨對待商會的一種新跡象。4月9日,中央商民部與中央宣傳部、總政治部商定,于11日在中央商民部召開第一次籌備會議,“除財政部未派員出席外,蒞會者計十一團體。議決先草擬籌備委員會組織大綱及召集各省商民代表大會章程,以資進行?!眥23}會后,中央商民部當日即專函向中執會報告了此次會議的情況。
在討論和確定相關省區商人團體選派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的代表名額時,國民黨中央最后也決定商會與商民協會享受同等待遇。具體規定為,各省市與會代表人數為湖北、湖南、四川、江西、安徽、江蘇、浙江省商會、省商民協會分別各派代表7人至10人,上海特別市、漢口特別市商會、商民協會與各省相同,也各派代表7人至10人,蕪湖、九江、沙市、重慶商民協會各3人,武昌商會3人,商民協會3人,漢陽商會2人,商民協會2人。{24}還值得注意的是,實際由中央商民部負責編印的《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日刊》,在創刊號上登載的文章指出:“中國國民黨領導之商民協會,是被壓迫的商民群眾之結合體,于國民政府治下,在大會中我們也覺得他已能廣植其力量,并在積極謀實業之進展。同時舊日的商會,也逐漸趨于革命化而感發興奮,急起直追,是第二種誤解亦可解除?!眥25}認為舊商會“也逐漸趨于革命化”,這也可以說是在某種程度上透露了當時國民黨中央商民部中一部分人對商會的更新認識。
在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召開前夕,中央商民部、漢口商民部都曾根據國民黨中執會政治委員會的要求,調查武漢商業凋敝、發展困難的原因及具體情況。在從事這一調查的過程中,商民部除依靠各級商民協會開展相關工作之外,同時也依賴武漢三鎮的商會進行調查,并將商會提供的調查報告上報中央政治委員會。例如中央商民部向漢口市總商會調查的報告,反映了漢口總商會對當時字號停頓、店鋪倒閉、倒閉商家之行別、用人問題、店員待遇問題、救濟辦法等多方面情況的說明,以及總商會的有關具體要求與愿望。{26}向武昌總商會調查的報告,同樣也是集中于對倒閉店鋪概況與原因、倒閉者如何救濟、勞資問題、商民之痛苦等方面的說明。漢口商民協會和武昌商民協會的報告,除反映中小商人破產的情形之外,也都提及當時勞資糾紛、店員待遇、救濟辦法等問題。中央商民部代理部長經亨頤在向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報告時,說明該部針對政治委員會有關調查武漢一般商民情形并作一報告的決議,“當即派員前往漢口商民協會第十四分會(即染花布幫)、漢口總商會、漢口商民協會、武昌市商民協會、武昌總商會、漢陽商民協會等處切實調查。據該員等報告調查結果:武漢商業形成凋敝之普通原因,為帝國主義之經濟封鎖、交通停滯、匯兌不通、貨料缺乏、國庫券不能通用。店員要求超過適當限度,以致營業銳減,不得不謀縮小范圍,辭退店員。但店員有店員工會之保障,萬難任意辭退。因此各商店頗感痛苦,此為一般普通原因。”{27}這其實可以說是國民黨中央通過商會和商民協會,從兩個方面聽取當時商業發展困頓、商人處境艱難的反映。
1927年7月7日上午,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在漢口總商會大禮堂終于正式開幕。較為遺憾的是,由于帝國主義、軍閥的交通封鎖,以及蔣介石的多方阻撓,蘇浙皖等省及上海的代表均未能赴漢與會,只有湖南、江西、四川等省的代表出席了會議,不僅外省的代表減少大半,僅20余人,而且整個正式代表的人數也只有57人(大會通電稱有61人),比預期的代表人數減少了一半還多。盡管如此,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的召開,在商民運動發展史上仍寫下了重要的篇章。
在本次大會上,商民協會與商會代表提交的議案甚多,并共同就商人關注的許多問題進行了熱烈討論,可以說充分體現了廣大商民的要求與愿望?!霸谔岚钢?,廢除苛捐雜稅一類占最多數,如整理厘稅及雜稅,如米鹽不再加稅,如廢除苛捐雜稅,如速定公平稅則,如減輕國貨稅率,甚至如收回海關及租界也是和這一類有關系的。其次,便是保護商業的,如商業保護法,如公安問題,如肅清各地土匪,如嚴懲貪官污吏等是。又其次為關于調濟金融的,如統一幣制,如恢復匯兌是。又其次關于軍事,如明令討蔣,繼續北伐是。又其次為維持水陸交通,再其次為關于工商糾紛,如店員隸屬商協,如頒布取締工商糾紛辦法是。”{28}這些問題絕大多數都關乎商人的切身利益,也是商民協會與商會都迫切希望能夠盡快解決的問題。
綜上所述,在國民革命時期的商民運動中,武漢地區的商民協會與商會之間曾經發生比較激烈的沖突,在漢口和漢陽繼續出現商會領導人被強制關壓的事例,從全國范圍看類似的事例也不多見。但是,也不能就此認為武漢地區商民協會與商會的關系僅僅只有矛盾與沖突。實際上,兩者之間在某些問題上也曾有過合作,特別是共同籌備和召開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產生了值得肯定的作用與影響。
注釋:
① 喬兆紅認為:“北伐前夕,漢口特別市黨部商民部根據中央商民部通過的《商民協會組織法》,成立了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見《1920年代的商民協會與商民運動》,中山大學2003年博士學位論文,第49頁。)但作者并未注明此說的史料出處。馮筱才的《北伐前后的商民運動(1924—1930)》一書在論述湖北武漢商民協會的情況時,則沒有說明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成立于何時。但在介紹1926年11月29日成立的湖北勞資仲裁委員會時,依據丁覺群的《憶述武漢地區的勞資斗爭和勞資仲裁活動》一文(《武漢文史資料》1984年第1期),說漢口商民協會在該委員會中擁有一名代表。另據1927年2月上旬漢口商民協會的一份會務報告稱:“本會組織已及一年,而公開辦公,僅有兩月,故今日僅報告兩月來之辦事情形?!保ㄒ姟稘h口商民協會分會執行裁判委員聯席大會紀事》,《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2月7日)黃詔年在1927年7月間撰寫的《中國國民黨商民運動經過》一文中,也說明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成立的日期是1926年底。(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01頁。)由此看來,漢口商民協會正式成立的時間應該是在1926年12月上旬。但在此之前的籌備過程中,也可能以漢口特別市商民協會籌備會的名義參加或開展一些活動。
②③《漢口商民協會分會執行裁判委員聯席大會紀事》,《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2月7日。
④⑤⑥⑦ 鄭自來、徐麗君主編《武漢臨時聯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285、285-286、286-287、335頁。
⑧⑨{12}{13}{14}{15}{16}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下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067、1249、1160、1160-1162、1165-1166、1205、1147頁。
⑩《武商協第一次執裁聯席會》,《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2月15日。
{11} 《漢陽小商人斗爭勝利》,《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5月13日。
{17} 蔣永敬:《鮑羅廷與武漢政權》,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2年版,第235-237頁。
{18} 《武昌陽夏商民代表大會組織法》,1927年5月,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收藏檔案,漢6101。
{19}{24}{26}{27} 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387、403、379-380、376頁。
{20} 喬兆紅:《論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江漢論壇》2007年第3期。
{21} 《中央商民部批準召集商民代表大會》,《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5月11日。
{22} 《本會籌備經過》,《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日刊》創刊號,1927年7月8日。
{23} 《中央商民部上中執會函》,1927年4月11日。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收藏檔案,漢5083。
{25} 《本會籌備經過》,《長江流域商民代表大會日刊》創刊號,1927年7月8日。1926年11月,廣州總商會曾有將會長會董制改組為委員制之舉動,報章稱該會中人有云:“本市商人經已陸續加入國民黨,商會之舊制,各會董之意見,亦擬根本鏟除,以謀商人幸福。是以現擬改組委員制,將會長名義取消?!保ā犊偵虝⒏慕M委員制》,《廣州民國日報》,1926年11月20日。)這或許可以視為舊商會“革命化”的趨新表現。
{28} 《長江流域商民的迫切要求是什么》,中央商民部編印《商民運動》第20期,1927年7月30日。
作者簡介:朱英,男,1956年生,湖北武漢人,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近代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9。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