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中悲愴的心靈

[摘要]本文通過分析茨威格小說《象棋的故事》，揭示了作家在其中隱藏的對三個現實與精神辯證關系的深刻理解:戰爭與精神分裂、猶太民族屬性與精神失落、精神放逐與茨威格的絕望。

[關鍵詞]茨威格;《象棋的故事》;猶太民族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0)20-0043-02

斯臺芬·茨威格(1881～1941)出生于維也納一個富裕的猶太家庭，是世紀轉折時期維也納文化氛圍中成長起來的作家。他的著作有小說、詩歌、傳記、戲劇、文論等，其中又以小說和傳記著稱。

寫于1941年的《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中篇小說的力作。故事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一艘從美國開往巴西的客輪上，小說的敘述者“我”聽說船上有位名叫琴多維奇的世界象棋冠軍，但這個只會下象棋的人傲慢自負、目中無人，引來眾人不滿。船上有位叫B博士的乘客原來是維也納的著名律師，納粹吞并奧地利后，他被逮捕過上了與世隔絕的日子。在監獄里，他偶然得到了一本象棋大師棋局集錦，為了不使自己變得麻木遲鈍，便按棋局與自己對弈，長年累月，精神分裂，得了“象棋中毒癥”，后被釋放流亡美國。應船上其他人的要求， B博士答應與象棋冠軍下一盤棋，結果他贏了。當B博士被迫違背醫囑繼續對弈時，變得極度狂躁，“象棋中毒癥”發作，不得不中途棄之而去。通過這篇小說，我們可以看到茨威格在其中隱藏的三個現實與精神辯證關系的深刻理解。

一、戰爭與精神分裂

《象棋的故事》控訴了法西斯“如何地用心惡毒，又是如何扼殺心靈”。B博士被送進蓋世太保總部所在的大都會旅館，“他們并沒有怎樣我們，只是把我們安排在空無所有的環境里:可是誰都知道，世界上沒有什么事物能像空虛那樣逼壓人的心靈”，只有“孤獨，孤獨，永不變樣的孤獨” 。蓋世太保正是要制造這樣一個荒漠般的世界，以此來打擊人的精神，折磨人的靈魂，摧毀人的意志，窒息人的思想，最終逼人就范。B博士這樣被關了四個月后精神瀕臨崩潰。后來，他偷到一本棋譜，把棋譜背熟之后，他跟自己下棋，“被迫分解成黑方我和白方我”，也就是以意識完全分裂為前提進行交叉思維，“這完全是人為的精神分裂，是一種會導致危險的興奮狀態的意識分裂，對于正常的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對象棋入迷上癮的偏執狂使他精神恍惚、神經錯亂，“看我這瘋瘋癲癲的樣子，他們就拖我去找醫生”。

這篇小說對B博士病態的心理及其具有偏執狂特征的心理狀態描寫，使讀者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他精神備受折磨直至精神分裂的痛苦歷程。法西斯對人實施的“文明”暴行是無形無聲的酷刑，對人精神的摧殘比嚴刑拷打有過之而無不及。作者極細膩地描述了人物心理的發展變化，又從扭曲變形的靈魂中發掘出社會的罪惡:法西斯統治下人性被徹底踐踏和扭曲的狀態。當時的法西斯不僅殘酷地進行殺戮，還對那些可能榨出金錢和重要情報的人進行囚禁，用精神和心靈上的摧殘達到其目的，進行著一場沒有炮火和硝煙卻更慘無人道的戰爭。茨威格將戰爭與精神分裂結合在一起，深刻揭露了法西斯通過精神折磨使其心理產生變化進而摧毀人的意志的另一種戰爭形式。

二、猶太民族屬性與精神失落

眾所周知，猶太民族是一個苦難的民族，他們在大部分歷史時期以不同的形式散布在世界各地，在各民族中定居、生存。2000多年來，他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處處受到歧視和羞辱。18世紀開始，西遷的猶太人和東遷的猶太人之間出現了裂痕。東方猶太人大多經濟窘困，隨時受到生存危機的威脅，有一種強烈的壓抑感和莫名的恐懼心理;而西方的猶太人主要散布在西歐，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到了20世紀已基本歐化，有些甚至皈依了基督教，他們與歐洲人已沒有多大區別。茨威格是典型的西方猶太人，他回憶說:“我當時身為一個猶太人，無論在中學、大學和文學界，都沒有遇到一丁點兒麻煩和歧視。”在他生命的前33年，沒有經歷過猶太人所受到的坎坷和磨難。他雖然很清楚自己的猶太家庭背景，但卻絲毫沒有猶太人的屈辱感、壓抑感和焦慮感。相反，他由衷地感到生活在維也納非常美好。

1933年，希特勒上臺。1938年，奧地利被德國吞并，茨威格成了一個無國無家的流亡者。作為一個猶太人，他的種族遭到滅絕性的殺戮;作為一個奧地利人，他的國家被侵占。猶太人遭到屠殺，他被剝奪公民權，著作被禁、被焚，家產被沒收。二戰爆發后，他無處藏身，失去了家、國，成了一個沒有歸屬感的人。茨威格認識到:所有在中世紀被驅逐的猶太人，至少知道他們是“為了自己的信仰，為了自己的法律”而受難;而20世紀的猶太人最悲慘的境遇在于，“他們再也找不到自己遇到的悲劇有什么意義，無法找到自己錯在哪里”。現實迫使茨威格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猶太人。

茨威格出生于19世紀后期，一生跨越了兩個世紀，經歷了20世紀那兩次慘絕人寰的世界大戰，他親眼目睹了歐洲從繁榮走向衰敗的歷程。因此，在后期的創作生涯中，他用激情點燃人們的心靈，用人道主義維護和平與正義，反抗殘酷的戰爭。二戰爆發時，茨威格曾想投筆從戎，后來還是決定拿起筆和納粹作戰。在此期間他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反戰作品。《象棋的故事》是他站在猶太人的立場上，用猶太人的意識和心態看待這場戰爭，并用一個猶太人悲愴的心靈去感受戰爭對人尤其是對猶太人的傷害。

三、精神放逐與茨威格的絕望

希特勒上臺后，茨威格的作品在德國、奧地利遭到全面查禁，使他“失去與昨天和過去的一切聯系”。流亡生活使茨威格感到壓抑，但他仍以頑強的毅力完成了他的回憶錄，同時創作了他生前發表的最后一部中篇小說《象棋的故事》。《象棋的故事》深刻地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在當時各種各樣的法西斯集中營、牢房里，有許多人不堪折磨，最終精神崩潰;還有人因為忍受不了那種無形的酷刑，痛苦至極，最終不得不通過自殺尋求解脫。茨威格雖然身在國外，沒受到任何肉體折磨，但他畢竟是一個流亡者、漂泊者，內心備受煎熬。茨威格自身悲劇性的結局與這一點有著內在聯系。在小說的結尾，B博士在醫生的幫助下得以釋放，但被驅逐出自己的祖國。這同樣也使人能夠聯想到茨威格的命運:無國無家、四海飄流的生活讓他精神苦悶;常年累月置身于陌生的文化背景里，被放逐在人群之外;在喧囂中品嘗孤寂的滋味，猶如牢房中的囚徒。就是這種精神上的放逐使茨威格栩栩如生地描繪了小說主人公的命運，也披露了自己的精神狀態，同時抨擊了戰爭和法西斯對人類文化的踐踏，對人的精神的摧殘，對人的生活的破壞。

茨威格痛苦地看到法西斯對西方世界的踐踏與蹂躪，他只好將自己放逐到遙遠的巴西，以避開嚴酷的現實。與此同時，他感到無可奈何。他在回憶錄中寫道:“如果人失去了自己立足的土地……人就挺不起來腰板，人就變得越來越沒有把握，越來越不相信自己。”這既是潛隱于《象棋的故事》中的主題， 也是茨威格對生活現實的感受和尋求死亡的原因。他在寫了《象棋的故事》短短的五個月后，就自殺身亡。這可以看成是茨威格對生活、戰爭及現實的絕望。他親眼目睹了歐洲從繁榮走向衰敗， 經歷了猶太民族在水深火熱中的痛苦與掙扎，親身體驗了理想和信念徹底破滅的徹骨之痛。經過一段精神上的放逐生活后， 他絕望了。1942年2月22日，他寫道:“我的力量在無家可歸的漫長流浪歲月中業已消耗殆盡……愿他們在漫長的黑夜之后還能見到朝霞!而我，一個格外焦急不耐的人先他們而去了。”懷著對“昨日世界”的感傷，他留下了悲愴感人的絕命書，用自己的生命對戰爭進行了最后的抗爭。雖然他相信曙光必將到來，但卻不堪忍受黎明前的黑暗，與妻子一道絕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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