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深處
她越來越瘦了。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就這樣一直瘦下去,瘦得毫無道理。是無法排遣的郁悶,還是不可抵達的期待?
她從老遠的地方來,似在逃避什么,又在尋覓什么?沮喪,她想起了這個詞。對,就是這個詞,在夜晚、在白天,在喧鬧的場所、在無人的地方,她都必須面對,獨自面對,就像孤軍作戰,沒有人能幫她,沒有人!她每天在病房里穿梭,穿著白大褂,這份職業最適合于她。她對病人說,哪兒疼,我來幫你。她舉起注射器扎下去,肥大的臀部在銀白的針下呻吟。她看到藥水往深處走。她感覺自己的胸口被充滿了,滿到喉頭。她真想唱一支歌。她想,如果在這個時候唱歌,該唱什么歌呢?就唱周杰倫的《菊花臺》吧。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
北風亂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
正是思念的年齡,她必須思念,也必須被思念。思念讓年輕的生命滋潤、繁茂,思念里有養份和濕度。思念的前提是尋找。她像一條魚,溯流而上去尋找。
她已經思念了,而且也被思念。但這思念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疼痛和心被掏空了的荒歉。但她必須疼痛下去,也荒歉下去。沒有別的理由,只是因為思念的降臨是在猝不及防的狀況下驟然而至的。她喜歡這樣的思念,因為它擊中了自己最致命的地方,即作家紀德說的“最深處”。于是,她在思念中變得濕潤,也慢慢被風干了。因為她的心長滿了苔蘚,在這沒有雨的十月。
在晶瑩剔透中舞蹈
她曾經為自己的這張臉苦惱過。因為她的一對眼睛有點鼓。但最近有人說她像某位女影星,她又為自己的這張臉感到高興。幸虧當時沒有輕意放棄這張臉,曾經顧影自憐的她現在變得顧影自喜了。她每天站在鏡子面前凝視、端詳、自言自語。她希望自己永遠是這個樣子,這世界也永遠是這個樣子。永遠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她自己,另一個是鏡子里的她。
鏡子是中世紀的產物,它的出現讓女人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臉上可怕的太陽斑和雀斑,于是她們開始涂脂抹粉。鏡子是虛榮品,是美人身邊的寵物。它真實地還原令人愜意的那部份,同樣也真實地還原了人們并不愿意見到的那部份。
她依然每天對著鏡子凝視、端詳,這是她一天中要完成的儀式。儀式是莊嚴、神圣的。當一個人面對自己身體的時候,確實有一種神圣感。這個生命的容器,多少有點神秘的味道,隱藏在里頭的很多秘密是自己無法破譯的。她對著鏡子里頭的自己自言自語,“這是我么?”“這真的是我么?”“我怎么會是這樣,而不是另外一種樣子呢?”
在一次與鏡子對視中,她發現自己的半邊臉長出連自己也說不清是什么東西來。她不相信這是事實,更不會懷疑鏡子的還原能力。
她問第一個人:“我變了嗎?”
這人告訴她:“你變了,變得更好看了 。”
她問第二個人:“我變了嗎?”
這人告訴她:“你變了,變得難看了。”
她問第三個人:“我變了嗎?”
這人告訴她:“你沒變,從左邊看好看,從右邊看難看。”
她不知道該相信誰?相信人,還是相信鏡子。她又一次想放棄這張臉了。她索性把鏡子換成一面晶瑩剔透的玻璃,將每天與鏡對視、自賞容顏換成在玻璃背后舞蹈,展示肢體的柔美,背景音樂是洞簫紅樓夢。
簫聲斷處,如咽如訴。
如夢如幻。
夜露,一滴疼痛的淚
下沉、下沉、再下沉。直至兩腿成為一條直線,伸直的雙臂形成一個“十”字,一個釘在地上的十字架。然后旋轉上身,前傾,讓兩條直線重疊。臉頰貼著大腿,閉上雙眼,屏住呼吸。靜靜的疼痛往深處走,孤寒從深處往上升。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在演繹殘酷。一種小心翼翼的殘酷,近乎于冷艷和凄美。她將自己完全呈現在視線之中,在裸露的身上挖一道釋放沉郁的口子,因為真正的疼在暗處。
她找到了這種治療暗傷的方法,讓身體在優雅中煎熬,她必須守住最后一道關口。耐心是她有力的支持者,除下這點還能有什么呢?還有冷酷,冷酷的結果是疼痛。她曾經多少次這樣想,我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滴淚,一滴在黑暗中生成、又在黑暗中等待的、極易破碎的、凝結在葉子上的夜露。
她看到自己離開葉子往下跌落。她聽到在跌落過程中與空氣摩擦時發出的滋滋聲。她感覺到這一過程無比地漫長,漫長到足以讓她從頭再活一遍。
在即將接觸地面的一瞬間,她喊道:“上帝啊!我是你身上多余的水滴。”
責任編輯 衣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