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斯坦貝克,二十世紀美國著名小說家,以描寫社會邊緣群體的疾苦而奠定了他在文壇的地位,以他對二十世紀上半葉美國社會生活的深刻理解,對經濟蕭條時期的社會基調的準確把握先后獲得了普利策小說獎和諾貝爾文學獎等一系列獎項。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隨著經濟危機的深入,美國社會的各種矛盾全面爆發,工人大量失業,物質生活貧困,精神極端匱乏,隨之而生的空虛感和失落感困擾著幾乎所有的人,同時也成為這一時期文學作品的基本基調。誕生于這個時代的作家中,斯坦貝克可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在1937年發表的《人鼠之間》既是他的成名作也是這類作品的代表。
該小說以作者故鄉加利福尼亞中部的薩利納斯為背景,描寫了美國到處流浪的農業工人的悲慘命運。故事是圍繞結伴而行的喬治和萊尼被迫從一個農場逃到另一個農場謀生的生活片斷展開的。喬治矮小但精明能干,萊尼高大但智力低下。雖說一貧如洗,但親密無間。在這個新到的農場里,結識了年老體殘的坎迪,備受歧視的黑人克魯克斯,智慧能干的斯利姆,農場老板自負虛榮的兒子柯利以及柯利放蕩的妻子。
兩個人的出場便造就了小說的整體基調, 他們懷揣著擁有土地的夢想出現在夢想缺失的時代; 以結伴而行的友誼闖入孤獨肆虐的工棚。他們的出現雖然引起了不同人從不同側面的猜測,懷疑甚至妒忌,但還是給這枯燥無聊的生活注入了一些溫暖人心的東西。隨著坎迪和克魯克斯的加入,他們的夢想越來越具體,似乎有了真的可以實現的展望。然而最終煙消云散,夢想破滅,生命缺失。命運對這些弱小的邊緣群體中的邊緣人物的殘酷無情也就成了斯坦貝克反復展現給我們的畫面,從而揭示了他的道德悖論說——生存能力取決于侵略性和欺騙性等這些人們常識中被定性為惡的東西,人們弘揚同情,仁慈和無私的品性,然而以此為準則的人卻往往成了失敗者。這也許正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在人類社會中具有諷刺意味的改寫版。當然在那樣的特殊環境中,這種道德悖論在具體人物身上的真實體現也
作者簡介:1. 王敏玲(1974—),女, 山東鄄城人,碩士, 講師,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
就增加了作品的感召力和悲劇性。而夢想幻滅所揭示的一切悲劇性后果都潛藏于斯坦貝克對這一文本最初的構思中,人與鼠的最佳設計往往逃不出命運的鉗制。詩人彭斯在《致田鼠》一詩中,以物喻人的寫作手法,把人的命運與老鼠的命運相提并論,在對人物化的過程中揭示了人類的脆弱,不完美以及與命運抗爭的蒼白無力,揭示了絕望不但是老鼠的命運也是人類的宿命。老鼠失去的是它精心搭建的窩,而人在夢想破滅的同時經受著來自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他失去的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尊嚴和關愛。于是斯坦貝克借來作為小說的題目的用心也便在于此——現代城市工業已經破壞了人與土地之間的天然紐帶,使許多像萊尼那樣的人成為不合時宜的棄兒,無論他們多么謹小慎微地生活,幸福和美好的生活不屬于他們,屬于他們的只是對肉體的摧殘和夢幻的破滅。
喬治的精明一直以來是維護他與萊尼那段特殊的友誼的保護傘,兩個人都緊緊地握著,呆在下面享受著那份彼此有個依靠的甜美。雖然由于萊尼一次次的闖禍使他們不得不從一個農場逃到另一個農場,雖然喬治有時也抱怨萊尼是個累贅,也想過如沒有萊尼,他可以和其他工友一樣進城吃喝玩樂,但他還是小心地經營著擁有一小塊土地,養上一群兔子的夢想,他仍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給萊尼講述著夢想的每一個細節,也精心設計著他們的未來。可他的設計最終還是沒有逃出命運的嘲弄,在萊尼失手掐死了農場主的兒媳之后,他聽從了斯利姆等人的蠱惑,親手打死了自己的伙伴。然而他的生活卻沒有因為去掉個拖累而有所改觀。放棄了萊尼也就放棄了夢想,也就放棄了他與眾不同的特質,也就注定了他從此要承受無窮無盡的孤獨之苦,夢想破滅的失望以及殺死萊尼的良心不安。至此,精明的喬治無論怎樣地精打細算設計人生,最終還是成了命運手中的“老鼠”,成了斯坦貝克道德悖論說的一個辛酸例證。
而智力低下的萊尼,他的癡愚一直是他們土地夢賴以存在的根基,也是他們友誼延續的一個前提。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在那樣一個人人自危的年代,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和隔膜成了人際交往的普遍載體。他們互相防范,互相傷害而不是相互吸引。弱智的萊尼以其最原始最純潔的人性構建了友誼賴以滋生的土壤,成了喬治孤獨生命中最純潔的天使。然而正是由于他的弱智和力大無窮致使他在并無惡意的把玩中,老鼠死了,小狗死了,柯萊的老婆也死了;也正是由于他的弱智,他們的土地夢,小房子的夢想,土地上養一群兔子的夢想嘎然而止;正是由于他的弱智,使他的生活甚至于生命失去了保障;也正是由于他的弱智,使他無視人際交往中的時下規則,給老坎迪和受人歧視的黑人馬夫克魯克斯帶來了夢想和友誼,給冷漠的工棚生活添加了一絲溫情。但他畢竟是生活在底層的弱者,弱者的命運注定了悲慘,因為社會注重的只是個人行為的結果而不是過多地考慮他的初衷和動機,所以說萊尼的死是不可避免的,這一結局最終詮釋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萊尼也最終成了這一規則的“老鼠”,這不能不說這也是人生的一個道德悖論吧。
老坎迪在農場度過了大半生,為農場的發展貢獻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幾年前被機器軋碎了一只手,成了殘廢,年老體衰的他再也干不了繁重的農活,只能靠打雜維持生計,別人不愿和他交談,他孤獨游蕩在工棚與門房之間,與他相伴的也只有他那只老狗了。因此坎迪的老弱所預示的悲慘便與狗有了一個映襯。他沒有過高的期望,也失去了有所期望的本錢,因為他的老而無用;他沒有和別人一塊玩的資本,于是他把自己的所有情感都寄托在了那只雙眼昏濁,牙齒脫落,渾身臭氣的狗上,喂它吃喝,小心呵護,是狗給他帶來了他從同伴身上無法企及的溫暖,也是狗給了他自己還被需要的感覺。可是這點可憐的要求也隨著老狗被槍殺而消失殆盡。他也曾一度癡迷于喬治和萊尼的夢想,希望自己能加入其中,身體力行地照顧農場上的一草一木,于是他也在一遍遍勾畫著小塊土地的作物布局,生活起居,因為有了這點念想而生活得理直氣壯起來,一向謹小慎微的他也敢大聲地呵責起農場主的兒媳來了。可萊尼死了,而喬治也無心和衰老的坎迪再繼續那個土地夢了,因此坎迪燃起的生命之火又一次被湮滅了。命運的大手在人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卻把所有的希望捏得粉碎。坎迪也成了命運的“老鼠”。
而黑人馬夫克魯克斯的遭遇則蘊含了更深一層的東西。因為他是黑人,他也就成了農場里最孤獨的人;因為他是黑人,他沒有權力和白人一起玩樂;因為他是黑人,他只能同牲畜為鄰。他雖然生活在人群中卻如同在荒無人煙的孤島。因此只好把自己封閉起來,造就了冷漠與憤世嫉俗的性格,勞動之余求助于無聲的書本找尋一點生的快樂。他的悲劇性存在只是源于自己無法選擇的種族膚色。他的脊梁被馬踢斷了使他只好在肉體上彎曲前行,而種族歧視又何嘗不是扭曲人性的罪魁呢?他的生活也曾因有了喬治,萊尼和坎迪的夢想而有了享受另一種生活的激情,聲稱自己可以只干活而不要報償。但終歸還是曇花一現,只好繼續那種近似與人隔絕的日子。盡管他有有知識有頭腦,有很強的自尊心,有能與斯利姆相媲美的對人對事的獨到看法,但命運卻使他生為黑人,他所有的生活規劃,人生夢想也就不可避免地成為種族歧視的“老鼠”。
再來看看農場主的兒子柯萊的老婆,她在農場上看似生活無憂,可柯萊不關心她,只把她當成玩物,別人因害怕生性自負嫉妒心又很重的柯萊而不敢與她交談。她曾夢想自己成為一名好萊塢的演員而享受榮華富貴,而命運卻使她嫁給了對愛情一竅不通的農場主少爺,從此陷入孤獨苦悶之中。她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希望通過與萊尼聊天來擺脫苦悶,結果卻成了萊尼手中的犧牲品。而柯萊天生個子矮小,加之虛榮自負,因而容不得身高力大的萊尼,處處找茬欺負弱智的大個子。最初由于喬治曾再三告誡萊尼不要招惹他,柯萊的滋事也就頻頻得手。但到頭來還是落了個被捏碎了一只手而又不敢聲張的后果,因為他怕別人笑話他的無能。因此看來,他雖然沒有成為萊尼手中的“老鼠”卻成了虛榮自負的奴隸,命運再一次展現了人類在命運面前就像田野里的老鼠一樣脆弱。最初的夢想和最終的結局背道而馳,不管對白人還是黑人,有錢人還是窮光蛋這就使作品彌漫上了一種悲劇情緒,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
這種種行為充分詮釋了斯坦貝克的道德悖論說,正是因為此,卡爾松那種冷漠無情的人才可大行其道,老鼠的死掉,老狗的死亡,萊尼的死去,克魯克斯以及坎迪的命運等等才有了得以解釋的最根本的理由。這也是這部篇幅不長的小說一再吸引著人們關注和賞析的精神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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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敏玲:(1974—),女, 山東鄄城人,山東工藝美術學,碩士, 講師, 主要研究方向是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