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紀以來,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這樣,陷入持續的現代化的焦慮之中。一是中國文化的獨立性從未遭到過破壞和深刻的質疑,它自成體系地運行三千年,正像一個清朝皇帝對英商提出的貿易訴求拒絕時所說的那樣:“我們不需要你們的東西,但你們沒有的,我們可以送給你!”——中國人生活在完全自足的世界里,他的文化自信心還沒有打破,但是緊接著,他不行了——大陸以外,工業化的生產帶來的豐厚物質,顯示出比茶葉和花瓶更堅實的硬度。中國人逐漸意識到自己不再是萬國的中央,它不得不掉過頭來審視自身;二是中國人一方面向西方學習,一方面在傳統中尋找自身偉大的證據,在不同歷史階段,繁衍出許多“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扭曲版本,它大大拖延了中國加入世界體系的時間,正像當年上帝允諾猶太人走十幾天的路程,他們卻因為猶疑不定走了四十年一樣,拖延的時間以及與西方世界越拉越大的距離,加劇了中國人心中現代化的焦慮。這些圖景都清晰地反映在有著強烈歷史擔當的華夏子孫的藝術表現空間里。
成宇雖然出生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逐漸消解責任感的社會氛圍中長大,但是他接過五四啟蒙精神的接力棒,用融合了中國戲曲元素和水墨藝術的獨特語言,在西方畫板上以寫意的筆法,刀劈斧砍,書寫中國人處在現代化的境遇中尷尬的神情。
同一現實空間,不同歷史階段
成宇的畫面空間充滿了彼此沖突的造型,一邊是現代化的高樓華宇,一邊是海面上苦苦泛舟的中國古代人。兩組事物處在同一個現實空間里,卻各自守候不同的歷史階段,它形象地傳達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真實格局和面貌——全球已經進入了高度現代化的時代,整個世界都納入了同一個現實空間,而我們中國人卻生活在與此背景不相協調的真實的苦境中。一邊是國家大劇院的幻影和不明來歷的高級快艇,一邊是緩慢的皮劃艇和兩個奮力劃槳的中國古人(《水上項目》);一邊是坐井觀天的畫舫小船,一邊是遠處疑似美國西海岸的隱約大都市(《觀滄海》);一邊是高腳杯、紅酒,一邊是東倒西歪的中國戲曲人物(《酒會》)。
中國人就生活在這種悖謬的環境中,現代場景與傳統人物造型的反差、現代器物與它的使用者的生硬接觸,微縮的地球與傳統的工具的對峙,都在揭示中國人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沖突感。
西方用數百年的時間完成的現代化的社會轉型,卻讓中國人用短短幾十年的路程走完,他將如何消化這激烈不已的心理震蕩?
誰為中國人心理健康負責?
中國人將如何走出這種心理沖突的陰影?
這是一連串的現實問題,成宇從繪畫的角度,參與了這一問題的深度探討。
戲曲臉譜的雙重功能
戲曲臉譜是成宇繪畫的中心語言。它在功能上具有兩個指向:第一,它是中國元素。從識別系統角度,它是西方視域里感性的中國化身,它和中國武術、中國書法、中國瓷器一樣,成為西方閱讀中國的媒介。電影導演張藝謀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都無法回避這些中國元素,因為這些中國元素以無法復制的技藝,深深地銘刻在西方人的印象中,它已經被高度的典型化了。實際上,成宇借用這一典型化的符號,方便于向世界轉述自己的中國感受。第二,它是當今中國人的精神狀態。滯后的中國人造型,傳達了青年藝術家成宇的憂患意識。中國古代人的造型設計,是一個精確的隱喻,它說明我們現代中國人在精神屬性上仍沒有擺脫傳統時間段。而分外凸顯的小丑造型,透視出藝術家悠悠無盡的悲憫。小丑不是現實意義上的小丑,而是精神屬性上一種無法述說的情懷。那夸張的長頸,迷離的眼神,綿綿訴說著中國人的無辜、無奈、茫然和惶惑。
灰色的基調,水墨的韻致
成宇的藝術追求顯示出他的一貫性,在這些浸滿憂思的畫布之上,涂滿了沉郁的灰色基調,它用西方油畫的色彩語匯,控制著整個作品的氣氛和情緒。而水墨的不時滲透,增加了作品的空靈,調劑了沉悶的畫面空間,給整個作品帶來意想不到的韻味之感。畫家成宇綜合東西方繪畫語言,使自己的創作意念表達的更為徹底,更逼近心中所思、所念。
他畫小丑,其實在畫自己,他就是一個處在現代化焦慮包圍中的中國人。
李保平,滿族,1964年生于遼寧錦州。發表詩歌一百余首、出版文藝評論集兩部,現任職于遼寧省作家協會創研部,國家二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