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戈登·拜倫(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24)是英國19世紀初期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1788年1月22日他出生在一個古老沒落的貴族家庭。他父親約翰綽號“瘋杰克”, 曾供職于英國海軍,是個侍衛軍官和浪蕩子。父親性情暴烈,行為粗野,喜歡豪飲濫賭,欠下巨額債務,1791年死于異鄉。拜倫的母親也是沒落的蘇格蘭貴族,丈夫的死,加上生活的拮據和不幸,使她性格變得十分暴躁乖戾。拜倫跟隨母親度過了貧窮而孤寂的童年。父親的野性不羈,母親反復無常,加上自身瘸腿所帶來的自卑感構成了拜倫性格的底色。他詩歌中反抗專制、對壯游與自由的向往、對親情和愛情的渴望與敏感也自此滋生。
我們只要回顧一下這位落魄公子的人生大事,可以清楚地看到拜倫為何會走上反抗主流的人生道路。拜倫10歲時承襲了拜倫爵士稱號。后在劍橋大學就讀,1807年他發表詩集《閑暇的時刻》而受到攻擊。面對評論的圍攻,他以長詩《英格蘭詩人和蘇格蘭評論家》(1809年)作為反擊,諷刺了當時文壇的權威,批評了湖畔派詩人,強調了詩人的社會責任。1809年大學畢業之后,拜倫獲得了世襲議員的席位,但仍受到歧視。20歲前后,拜倫帶著一種憤懣的心情離開了祖國,先后游歷了葡萄牙、西班牙、馬耳他、阿爾巴尼亞、希臘、土耳其等地。當時這些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正在發展,資產階級民主運動也正在開始,這次旅行大大開闊了詩人的社會政治視野。他看到西班牙人民抗擊拿破侖侵略軍的壯烈景象,希臘人民在土耳其奴役下的痛苦生活。在旅途中寫下長詩《恰爾德·哈羅爾德游記》,震動了歐洲詩壇。1811年拜倫回國。1812年英國爆發工人運動時,他就以議員身份,在上議院發表演說,嚴厲譴責政府處死暴動工人的法令,并寫了政治諷刺詩《“反對破壞機器法案”制定者頌》。1817年,拜倫遷居意大利,當時意大利正遭受奧地利的奴役,革命運動正興起。拜倫與為民族自由而戰的愛國志士密切地交往,并在1820年參加了意大利有名的燒炭黨的秘密組織,投身斗爭。1823年,拜倫為了支援希臘的民族解放斗爭,自己出資裝備了一支軍隊,搭乘戰斗艦,奔赴希臘,投身到反抗土耳其反動統治的戰斗中。
有何種壯闊的人生,就有何種壯麗的詩歌。拜倫獨特的人生經歷注定了他詩歌的旨趣。在文學批評的標準中,一直有一脈所謂堅持純文學,“為藝術而藝術”的流派。他們認為,文學有其內在的價值,應該力圖使文學遠離政治、經濟等外部因素的干擾。所以在那個時代有“湖畔派”詩人的寄情山水,歌頌世俗社會生活之外的田園美景。但是,作為一個有良知的詩人,當你面對現實中活生生的不公正,當你見證了寰球同一、無處不在的壓迫時,又怎能只忘情山水,湖畔行吟,歌功頌德呢?只要自由與民主的人類政治理想國沒有建立,文學詩歌就難以與政治真正絕緣,文學的祛政治化就只是一個烏托邦的幻想。
拜倫一生為民主、自由、民族解放而斗爭,他的詩歌寄寓了這種個人的,也是人類的理想。這也正是其作品具有的重大歷史意義。下面這首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他一生主要思想傾向與行動的概括。
本國既沒有自由可爭取,
為鄰國的自由戰斗!
去關心希臘、羅馬的榮耀,
為這番事業斷頭!
為人類造福是豪邁的業績,
報答常同樣隆重,
為自由而戰吧,在哪兒都可以!
飲彈、絞死或受封!
為自由而奮斗這是拜倫詩歌中的主題,這也是拜倫詩歌產生廣泛影響的內在品格。這類詩作還包括拜倫早期創作的代表作《恰爾德·哈羅爾德游記》與長詩《錫雍的囚徒》。現實的政治批判表現在詩歌中即諷刺的才能。拜倫擅長把諷刺、敘事、抒情三者融為一體。他的長篇諷刺詩《英格蘭詩人和蘇格蘭評論家》,對整個英國文壇報以全盤攻擊,展現了詩人的膽魄和作為一個諷刺詩人的才華。政治諷刺詩《審判的幻景》則對騷塞令人作嘔的歌頌喬治三世的同名詩篇進行了無情嘲笑和辛辣諷刺,鋒芒直指英國國王和一切反動力量,該詩被評為英國文學史上最為成熟和完整的政治諷刺詩之一?!短啤よ肥且徊课赐瓿傻拈L篇諷刺敘事詩,詩人以一種嘲諷和批判姿態,對廣泛涉及的社會現狀、政治制度、道德風尚、生活習慣以及英國社會施以最深刻的評論。
對拜倫而言,詩歌不僅可以當作直指社會弊病與政治批判的利器,它也是傳遞心底最柔弱的愛情與表達熾熱情感的音符。正如歌德對他作品的評價,“是徹底的天才的作品——憤世到了不顧一切的辛辣程度,溫柔到了優美感情的最纖細動人的地步……”拜倫的一生沒有停止過追求愛情,他甚至是一個愛情至上主義者。在拜倫的情詩中,不得不提及下面這首深沉的悼亡詩:
只要再掙扎一下,我就會解脫
這割裂我內心的陣陣絞痛;
最后一次對愛情和你長長地
嘆息,我就再回到忙碌的人生。
我如今很宜于和一切往還,
盡管它們以前從未使我喜歡;
雖然世上的樂趣全飛逝了,
還有什么悲哀能再使我心酸?
給我拿酒來吧,給我擺上筵席,
人本來不適于孤獨的生存;
我將做一個無心的浪蕩子弟,
隨大家歡笑,不要和人共悲慟。
在美好的日子里我不是如此,
我原不會這樣,如果不是你
逝去了,把我孤獨地留下度日,
你化為虛無——一切也逝去了意義。
……
……
雖然我有快活的友伴共飲,
可以暫且驅遣滿懷的怨訴;
雖然歡笑點燃了發狂的靈魂,
這顆心啊——這顆心仍舊孤獨!
……
……
我的賽莎的一件定情的饋贈,
當生命和愛情還正在鮮艷!
啊,如今你看來已多么不同!
時光給你染上了怎樣的愁顏!
那和你一起許給我的一顆心,
沉寂了——唉,但愿我的也沉寂!
雖然它已冷得有如死去的人,
卻還感到、還嫌惡周身的寒意。
你酸心的證物!你凄涼的表記!
盡管令人難過,貼緊我的前胸!
仍舊保存那愛情吧,使它專一,
不然就撕裂你所貼緊的心。
時間只能冷卻,但移不動愛情,
愛情會因為絕望而更神圣;
啊,千萬顆活躍的愛心又怎能
比得上這對于逝者的鐘情?
這是詩人為一個叫賽莎的女子所寫。拜倫為她的死悲痛欲絕,他還寫過《給賽莎》、《去吧、去吧》、《你已經長逝》等一系列哀悼的詩篇,研究者稱之為“賽莎的組詩”。在這首詩中,抒情詩人拜倫形象得以復現,該詩情思纏綿、哀婉凄楚,把失去情人的痛苦,無盡的懷念、不渝的忠誠表現得十分感人。
事實上,在1811—1816年期間,拜倫一直生活在不斷的感情旋渦中。在他的生活中,逢場作戲的愛情俯拾即是。他曾在舞會上遇到威爾莫特夫人,為其美貌所傾倒,寫了一首抒情詩《她在美中行》(She Walks in Beauty):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皎潔無云而且繁星漫天;
明與暗的最美妙的色澤
在她的儀容和秋波里呈現: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強,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
增加或減少一份明與暗
就會損害這難言的美。
……
拜倫在1813年向安娜·密爾班克小姐求婚,1815年1月結婚。但拜倫夫人是一個見解褊狹、為其階級偽善所宥的人,她不能理解拜倫的事業和觀點?;楹笠荒?,便帶著女兒回到自己家中,拒絕與拜倫同居,從而流言紛起。英國統治階級借機對拜倫進行了瘋狂的報復,以圖毀滅這個在政治上與它為敵的詩人。
但是拜倫的至柔之性情的一面并不能被這樣出自政治報復的攻擊所消解。我們需要正視的是一個復雜的“惡魔詩人”:在政治上,他的確對壓迫自由的體制無情的抨擊,不憚于充當發出異音的“惡魔”;但對于他所鐘愛的對象,他又像一個癡情的孩子,沉醉其中,顯示無限的柔情。
也許,經由20世紀以解構主義為底色的后現代思潮,19世紀的浪漫主義已只是人們視野中的一個美麗背影。人們已經不推崇真理在握的“拜倫式”英雄,不相信忠貞不渝的愛情。但是,在溫故、誦讀拜倫的這些篇章時,我們仍會噴薄血脈、流著眼淚,重新喚起一點點對于愛情的信念;聆聽到一份來自世紀前的自由回音——對個人自由和個人發展的強烈要求。拜倫影響著一代代的后人,這些受其影響的有法國的雨果、俄國的普希金、德國的歌德、波蘭的密茨凱維奇等。魯迅先生稱其為“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的詩人們的“宗主”。如果用最簡潔的話語來記取拜倫對于后世的教誨,他的自勉詞——“行動!行動!行動!”以及在希臘戰場臨死前的囈語:“前進,前進,勇敢些!”將是最有力的回響。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