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長江筆下的西北民族問題

摘要:民族問題是《中國的西北角》中著重探討的問題之一，范長江以高屋建瓴的敏銳觀察力，痛陳了西北民族關系中的不合理現象，并構想了合理的民族政策。范長江的通訊之所以能超越時人，在于他精湛的寫作技巧和富有深度的分析能力。

關鍵詞:西北;民族問題;范長江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0)11-0088-02

20世紀30年代，開發西北成為當時的社會熱點。各界人士紛紛到西北，“到西北”去成為社會關注的“國是”。記者們紛紛以《中央日報》、《大公報》、《開發西北》等有影響的報紙和雜志為陣地，對西北進行報道。范長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進行了《中國的西北角》的采寫。范長江西北之行，行程萬余里，途經多處少數民族聚居地。清政府嚴酷的民族政策、積貧積患的國內局勢，使得貧困的西北民不聊生，民族問題日益嚴峻。范長江在《我的自述》中提及，其在《中國的西北角》中提出的五個問題之一為:“西北民族關系緊張，漢、蒙、回、藏內部并不團結，互相仇視甚深，是很大的隱患”。涉及民族問題的通訊在《中國的西北角》中所占篇目甚多，主要集中在第一篇、第三篇和第五篇中，總計達36篇，占全部篇目的56%。這次采寫經歷使得長江深刻認識到了中國民族問題的危急程度，對他的民族觀產生了巨大影響，并敏銳地認識到國內民族問題是“中華民族解放運動中，最基本最起碼要解決的項目”之一。

一、《中國的西北角》主要涉及的民族問題

《中國的西北角》涉及的民族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對民族政策的質疑與期待

范長江的文章充滿對清政府民族政策的譴責。《班禪在塔爾寺》:“滿清對于蒙藏民族，則是提倡黃教。這完全是宗教的愚民政策，把整個蒙藏民族的精神與精力，盡消耗于‘希望來生’、‘超脫凡塵’的工作上，不再過問今世的軍事政治問題。”《賀蘭山的四邊》:“西北上漢與回相互間不必要而且無意義的成見仍然存在，滿洲人三百年來所用的‘漢回互仇’的毒辣民族政策，至今還留下惡劣的影響。”他的文章也表達了對現行民族政策的不滿。《松潘與藏漢關系》:“松潘境內，藏人占百分之八九十，而政權卻在少數漢人之手。藏民雖有琯，而土官亦受縣官管轄，可以說完全為被征服之民族狀態。……過去曾盛極一時之‘藏族’，今已成為等視蠻夷之‘番子’!民國所謂五族共和者，實空有其名耳!”文章中對實行合理的民族政策提出了設想。《松潘與藏漢關系》:“真正團結民族之方法，是各民族平等的聯合，所謂民族平等的真義，是政治上‘比例的平等’，文化經濟上，‘發展機會之平等’。誠如是在各族間壓迫既不可能，生存上相依成為必要，經濟之自然溶通，文化上之自然交流，如是必能造成鞏固之團結，育釀出充實而嶄新的文明。”《動蕩中的青海》:“站在中華民族的立場上，記者以為應該以平等基礎整理民族關系;以大公無私、不偏不袒的方法，整刷軍事政治關系。”

(二)對西北地區民族壓迫的反映

長江的文章也反映了當時西北地區存在的民族壓迫狀況。《行純藏人區域中》:“寺院中喇嘛為最高階級，漢回人在此有種種之義務，而卻無權利可言。平川中草地，絕不許漢回人牧畜，然而寺中喇嘛夜間聞山中鳥噪，不能成眠，則盡驅漢回人起身，至山中為之驅鳥。”《楊土司與西道堂》:“漢人幾無人不視之為野蠻愚劣之下等民族，而以愚弄，欺騙，恐嚇，壓迫等方法取藏人之財貨。”

(三)對西北地區民族不平等的反思

長江在文章中對西北地區民族不平等現象進行了反思。《白水江上源》:“第一，藏族固有文明，因同化而犧牲，不能使之充分發揚，以構成將來新中國文化之一部。第二，此帶漢人無有力民族與之競爭，即不能勵精圖治地促進其體力、智力、政治與經濟上的發展。”

(四)對緊張的西北地區民族關系的憂慮

《松潘與藏漢關系》:“藏人本多糧，然而他們卻坐視漢人成千成百的餓死而不救。即柴草等燃料，松潘城中漢人無現金付予時，亦不再來販賣。喇嘛本來講慈悲施舍，而卻不施舍予漢人。由此可以了然于民族關系之重大，凜然于藏人對漢人之敵意，而痛徹反省我們過去民族政策之錯誤。亟應有以改弦更張。”《大夏河回藏兩要地》:“渡口為回民所主持。對漢官恭維畢至，隨到隨開船，對回民同胞亦關照周切，取價廉而過渡快。獨對于漢民留攔拖延，敲索重價。”

(五)對發展西北地區民族教育的期待

長江在文章中對發展西北地區民族教育表示了期待。《馬步芳的政治作業》:“青海到現在還是民族相互壓迫統治的戰場，大家皆忙于自身生存問題的考慮，誰有功夫去讀迂腐閑書。在戰場和饑餓線上提倡迂腐的教育，同樣沒有實際的價值。”《動蕩中的青海》:“他們(回族青年)受過教育之后，他們從不平等的民族關系中，認識了自己的出路的困難，因而他們逐漸有了政治問題，有了民族問題。他們今后絕不會再在無希望的盲目屠殺中，來找他們未來的光明，他們必定會進一步地在民族平等思想下，來做有組織的努力。同時對于他們自己本族之內的政治組織，也有要求合理化的趨勢。”

二、范長江與陳賡雅的比較

20世紀30年代初，開發西北的呼聲愈加響亮，各地記者紛至沓來，舉國上下的輿論力量推動南京政府開始重視西北的開發問題。在范長江前后，有五、六個記者到過西北，發表了多篇西北題材的通訊，形成了事實上的西北記者群。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西北記者群逐漸衰落，而范長江通訊卻碩果僅存，歷久彌香。1934年~1935年間，《申報》特派記者陳賡雅發表的《西北視察記》當時幾與范長江媲美，但時過境遷之后翻閱陳氏作品，就不難分辨兩人之高下。以民族問題為例，陳氏作品中對西北地區少數民族問題的反映較少，多僅限于對人情風俗的“白描”。對于深層次的民族問題，陳氏與長江的認識深淺層次亦有距離。陳氏在《青海之生產事業》中描述“馬步芳整飭軍旅，日著成績。漢、回、藏、蒙各民族，尚能和協”;“馬步芳連年注意回民教育及興辦蒙藏王公子弟學校等，對于提高各民族文化，并給予深刻印象，關系甚大。”而范長江對于青海表面上的民族和諧，清醒地認識到“青海目前的安定，只是馬步芳武力統治的結果，并不是把民族問題已經解決”。同時，范長江還進一步考察了回教促進會所辦學校，并且期望“把各民族青年集合訓練，以民族平等的思想指導他們，使他們將來擔負領導各民族解放的責任。”對于蒙藏人口減少的原因，陳賡雅在《青海藏族生活概述》中認為“喇嘛地位亦日益提高，坐食安享，徒眾亦日多。反之，日事生產之在俗人，人口因之日益減削。且蒙藏青年，得在山間草地，隨便野合，破身過早，多不生育，亦為人口減少之原因。”范長江的觀點則更加火辣犀利，一針見血指出問題要害 “真正手段毒辣的要數滿洲人，他們用了雙重政策，來制服蒙古人:第一，收買少數英明的領袖，第二，是根本摧毀這個民族的人口”。而對于喇嘛多的真正原因，他認為，黃教在事實上還有一種定章“每家最多只能有一個兒子是俗人，其余的都得當喇嘛”。而“貧民當了喇嘛，王公就不能再過問”，使得大量男子只會念經，不問國事，喪失了對滿清統治的反抗。至于不能生育的原因，他認為，不是“破身過早”，而歸根結底在于清政府大力提倡的黃教。為了摧毀滿藏民族人口，清政府提倡建立黃教，結果“造成雜亂無章之性關系，故弄成特別普遍之花柳”。“這個政策達到了下列幾個目的:一，人口日少，二，健康日壞，三，經濟生產能力日微，四，聰明才智之士日鮮，因為飽食終日，只知念經之喇嘛，絕難念出人才也。記者以為喇嘛政策之狠毒，無異鼓勵人家‘犯手淫’。”他的觀點令人拍案、發人深思，走在了時代的前面。

三、范長江成功的因素

《中國的西北角》之所以會大受歡迎，取得巨大社會效益，其根本原因在于，他“忍耐、勇敢地站在社會的前面，開動紙筆合作的鐵甲車，為公眾開道”。他對問題的深入分析，反映了時代潮流，真摯地為讀者摹畫了“社會的畫稿”。《中國的西北角》中反映民族問題時，既以文筆技巧見長，又以思考深度取勝。引經據典、以古喻今是談及民族問題時的重要技巧，為通訊的可讀性添色不少。從杜甫詩作，到張曾題的《鸚鵡》、細君公主的《黃鵠歌》，妙言要道，他用得絲絲入扣、恰到好處，絕無賣弄之嫌。從漢之趙充國、段穎的民族認識、張騫通西域、霍去病抵御匈奴，李陵迫降，到成吉思汗的民族情緒，西夏元昊對宋之輕辱，范仲淹與元昊交涉軼事，左宗棠處理金積堡之變，他旁征博引，搖筆即來，讀者興味盎然。《中國的西北角》中對民族問題的大量反映和思考，體現了他作為優秀記者的敏銳洞察力和驚人的分析能力。“西北為各民族聚處之地，漢、滿、蒙、回、藏五族，并而有之，不啻為五族共和之縮影，吾人若徒坐言民族問題則已，否則西北實為起行解決民族問題之理想場所，如何融洽，如何提攜，如何齊一步伐，共同努力于國家之統一與富強”。他的西北通訊沒有囿于西北少數民族風貌獵奇式的描述，而是直抒胸臆，勇于針砭時弊，大膽提出自己的見解，大大震動了當時的新聞界。孔子云: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范長江的通訊又何嘗不是如此?讜言直聲、滌清濁濯、以言興邦本就是優秀新聞工作者追求的目標。長江深感“中國各民族間的關系，到現在已經不是掩耳盜鈴可以解決的問題”，大聲疾呼“我們對于民族問題要趕緊提出解決方案，作為大家共同努力的目標。”南京國民政府曾意圖通過“宏教化”，把各少數民族都同化于南京國民政府統治下的漢族群體中。范長江痛指“記者以漢族為中心，而統治滿、蒙、回、藏四族，以漢族文化同化四族人民，在今日之國際形勢下，決不可通!”對民族問題的犀利批評，使得青海的馬步芳和寧夏的馬鴻逵看到范長江的文章，都發怒要抓他。他對此早有大無畏的見地，“本著認為有意義的事情，百折不回的做下去，哪天死，哪天完，根本用不著管尸體將來怎么安排”。范長江在《國新二年》中說:“我們所以忍受若干不合理的事實，而不愿放棄‘責任’，為的是什么?就是為國家求獨立、民族求解放這種神圣不可侵犯的責任。”這種責任感、使命感正是長江通訊高于時人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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