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0)11-0008-02
編者按:活躍在外交界的王厚立大使,兩次參加中蘇邊界談判,六次受到利比亞總理兼國防部長卡扎菲的單獨接見。從中國到蘇聯,從蘇聯到利比亞,30多年間,王厚立用青春和生命詮釋了“使命高于一切,責任重于泰山”的深刻含義。王厚立大使于1994年底從利比亞離任回國后受聘為外交部法律顧問,繼續代表政府率團與許多國家談判,簽訂各種司法協助條約,出席國際會議。本文是蘇州大學“尋訪東吳校友,開啟智慧人生”專題調研組對王厚立先生的專訪,希望大家能通過此稿對王厚立的傳奇人生多一些了解,領悟王厚立大使“外交是藝術”的獨特見解。
——本欄責任編輯 王文娟
在北京西直門的家里,儒雅溫和、風度翩翩的王厚立大使接受了我們的采訪。
走進王厚立的家,濃郁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雅致的書房在陽光映襯下顯得愈加靜謐,顯示出主人不凡的文化修養。書架上擺滿了形態各異的工藝品:古樸的荷蘭木鞋,憨態可掬的俄羅斯木套娃娃,粗獷的肯尼亞烏木雕人像,造型優美的印度銅佛……來自全球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精巧工藝品默默訴說著主人豐富的經歷與見聞。
一、從教師到外交官
王厚立祖籍杭州,1930年出生在蘇州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抗日戰爭爆發后,他隨家遷至上海。抗戰勝利后,就讀于蘇州東吳大學附中。1948年,他考入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并加入中國共產黨地下組織“民光社” ,積極參加愛國學生運動。上海解放后,他于1949年9月奉調北上,進入中國政法大學繼續學習。1950年3月,新中國第一所社會主義綜合性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建校,他成為當時學校法律系最年輕的教師。
“我給法律專修班上課時才21歲,下面聽課的學生基本上都是解放區法院庭長、部隊連長以上干部,年齡都比我大。” 回憶往事,王厚立不勝感慨。“當時,新中國法律體系還沒有建立,學校也沒有新的法學教材。我就和其他老師一起向在學校工作的蘇聯專家和中央政法部門的老同志請教,參考中外法學書籍,集體編寫教材。”
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全身心投入,不但大大提高了他的教學能力,而且使他逐步掌握了大量的法學知識,為后來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1956年至1958年,王厚立作為訪問學者赴莫斯科大學法律系進修。回國后不久,國家急需外交人才。1961年,王厚立被調入外交部條法司,從此開始了他的外交生涯。
“教師和外交官,這兩個職業我都喜歡。”對于人生道路的轉變,王厚立很滿意。
二、兩次參加中蘇邊界談判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蘇關系開始惡化,邊界問題日漸凸顯。1964年2月,時任外交部條法司副科長的王厚立以國際法專家的身份參加了第一次中蘇邊界談判,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從法律的角度來論證劃界原則。
第一次邊界談判主要是解決東段黑龍江、烏蘇里江的水界問題。談判開始后,對于中方提出的劃界主張,蘇聯方面不予承認,雙方爭執不下。
“當時條約很籠統,不像現在這樣精確,只是原則上規定以黑龍江、烏蘇里江為兩國的界江。蘇聯方面在地圖上把邊界線緊貼著中國的江邊畫,黑龍江、烏蘇里江靠近中方一邊的許多島嶼都被劃去了。他們還拿出一張條約附圖,說江中的那條紅線就是國界線。”
王厚立認為,這張附圖是小比例尺圖,黑龍江、烏蘇里江在圖上只有一個鉛筆粗,沒有也不可能把兩江中的島嶼都標出。附圖上的紅線只能說明兩國以江為界,無法劃分出島嶼的歸屬。
“根據國際法,如果以江為界,通航河流以主航道中心線為界,不通航河流以河道中心線為界,并據此確定島嶼的歸屬。這是國際法的規定,是各國公認的。”
為了說明這一點,王厚立搜集了很多材料,引用了大量歷史文件,包括蘇聯時任外長葛羅米柯主編的外交辭典、蘇聯大學的國際法教科書、蘇聯同第三國簽訂的水界條約。這些資料都明確規定:以主航道中心線為準劃分通航的邊界河流。
“我們把材料放在他們面前,他們一看,啞口無言。因為這些都是他們自己的主張和實踐。”后來,蘇方只好改變了原先的說法,同意以主航道中心線為界,并以此劃分島嶼的歸屬。
1964年10月,赫魯曉夫下臺,原定在莫斯科舉行的第二輪談判沒有舉行。1969年3月,中蘇間發生了珍寶島武裝沖突。同年9月11日,周恩來與柯西金在北京機場會晤,雙方達成諒解,在解決邊界問題前先達成一個協議:首先采取臨時措施,使雙方武裝力量在爭議地區脫離接觸,避免武裝沖突,維持邊界現狀。
“10月20日,重開談判,蘇方說不存在爭議地區,所有的地方都是他們的。為了‘爭議地區’這個問題,雙方從1969年談到1978年9月,長達十年。”
其間,王厚立作為中國代表團專職團員,一直負責代表團內部事務。這次漫長的談判,時間都消耗在爭吵中,毫無實際成果。但是它使邊境局勢因有了正常的對話接觸渠道而得到緩和,雙邊經貿關系等也有所發展。
三、準確預言蘇聯解體
1979年,第二次中蘇邊界談判結束后,有蘇聯學習和工作經歷的王厚立出任中國駐蘇聯大使館一等秘書,主要研究蘇聯國內情況。
“當時中蘇關系比較緊張,我們的信息也比較閉塞,外出旅游調研是獲取第一手資料的重要途徑。”
在大使館工作的3年多時間里,王厚立幾乎走遍了蘇聯15個加盟共和國。在領略北方鄰邦深厚文化底蘊和獨特風土人情的同時,他發現蘇聯的民族問題很嚴重。于是,他結合沿途見聞和國際形勢寫了一篇調研報告來分析蘇聯的民族問題。在報告中,他預言蘇聯將解體,各加盟共和國也將有序獨立。
“波羅的海三國是蘇聯在二戰時期出兵強占的,并入蘇聯前就比較發達,人民生活水平也比較高。他們認為自己不加盟蘇聯的話生活會更好,而且美國不承認蘇聯對這三國的控制,所以這三個國家獨立情緒比較強,會先獨立出來。高加索三國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對蘇聯也有離心傾向。中亞五國原來是游牧民族,加盟蘇聯后是受益的,很多人都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經濟也得到了發展,但是也有民族矛盾,姑娘很少與俄羅斯民族通婚,他們最后也會從蘇聯獨立出去。”
王厚立的預言在九十年代初期得到了準確的驗證:立陶宛等波羅的海三國率先宣布獨立,哈薩克斯坦等中亞五國最后脫離蘇聯,蘇聯解體。
四、卡扎菲六次單獨接見
1989年,王厚立出任中國駐利比亞特命全權大使,邁向他外交生涯的頂峰。利比亞是個神秘而獨特的國度,其國家領導人卡扎菲更是個頗具傳奇色彩的國際風云人物。卡扎菲一般不單獨接見外國使節,而他卻單獨接見王厚立六次,這在外交使團中傳為佳話。
“他為什么要見我呢?當時利比亞正因‘洛克比空難’事件而受到聯合國的制裁,他希望得到作為常任理事國的中國的支持。此外,該事件有許多法律問題,他知道我是個法學家,想聽聽我個人的意見。”
王厚立向卡扎菲坦言,“與其說‘洛克比空難’事件是個法律案件,倒不如說是個政治案件;英美的真實目的不只要利比亞交出兩名嫌疑人,還要利比亞明確承諾終止恐怖主義活動;除采取法律手段外,還須從政治上考慮來解決問題,首先是權衡同美國的關系。”
“我們談話的時候他非常安靜,非常耐心,講話聲音很輕,而且不打斷你,非常有禮貌,這與他在公開場合那種揮舞拳頭、聲嘶力竭講話的形象判若兩人。”在王厚立的印象中,卡扎菲會耐心傾聽他的每一句話,并頻頻點頭。
1992年,中國在主張對利比亞進行制裁的聯合國第748號決議中投了棄權票。后來,利比亞某高官會見王厚立時,對中國的投票進行質疑,認為中國屈服于美國。“雖然中國在聯合國安理會投的是棄權票,但解釋性發言的時候是表明反對制裁的。你要中國投反對票,可你的馬格里布盟國投的卻是棄權票。如果我們投反對票,這不是反對你們盟國了嘛。中國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不受美國的影響,也不會受其他國家的影響。”王厚立的一番話既巧妙地回應了該高官的質疑,又重申了中方的立場。
“所以,外交是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