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戶飛天到嫦娥奔月

【本期人物】

張信剛， 世界知名生物醫學工程專家;著有一百余篇學術論文，主編兩冊研究專論及擁有一項加拿大政府專利。英國皇家工程學院外籍院士，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大學名譽教授。 曾任美國生物醫學工程學會會長、美國匹茲堡大學工學院院長兼醫學院教授、香港科技大學工學院院長、美國南加州大學生物醫學工程系主任兼生理學教授、加拿大麥基爾大學生物醫學工程及生理學教授、紐約州州立大學工學院應用工程副教授。1996年至2007年，任香港城市大學校長。現長居香港，是第十屆、第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曾任香港文化委員會主席、香港科技創新委員會委員。

自“錢學森之問”始，中國為什么培養不出創新人才?如何培養創新人才?再一次成為全中國的大學都在思考的問題。江澤民同志也曾指出“提高全社會創新意識和國家創新能力，這是中國實現跨世紀發展的必由之路”。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創新對一個國家是何等的重要，再談創新是何等的必要!

張教授知識廣博、幽默而風趣。他謙虛的說自己自小喜歡讀“閑書”，曾有老師給自己評語“功課良好，不太專心功課，常閱讀閑書。”因此，雖然自己這些年一直學工科，但的確是閱讀了不少“閑書”，所以跟大家談談自己的一些體會。

創新:跳出框框來思考

6000年前，車輪與軸的發明是人類史上一個重要的創新。100年前，亨利·福特設計的Model-T汽車，也是人類史上一個重要的創新。而且創新不僅在于Model-T，還在于他想到了流水線作業，這是人類史上第一次使用自動流水線進行工業生產。在這兩大創新之間的幾千年中，許多人都有杰出的創新。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能夠跳出框框來思考!

創新意念

香港城市大學里有一幅壁畫是《萬戶飛天》。這個故事講的是明朝的時候有一個叫萬戶的人，他把47支名叫“飛龍”的沖天炮綁在椅子上，制成了“飛天椅”，然后把自己捆在椅子上，手持兩只大風箏，然后把沖天炮點燃，試圖乘坐它上天飛行，這次嘗試以萬戶的生命為代價終告失敗。但他卻是有記錄以來，第一個想到用火箭的力量把人沖上天去的，雖然他失敗了，但卻被世界公認為“真正的航天始祖”。

其實中國古代最早的飛天傳說是嫦娥奔月，但是“從嫦娥想奔月到萬戶真的去做是有段距離的，這段距離需要的正是創新的思維和創新的技術!”張教授說。

創新人才:不是“乖仔”的人物

張教授說經過自己多年的觀察，發現創新人才有一些共同的特征:首先，大腦要發達。其次，好奇心強，對所從事的領域興趣強烈。再次，對所從事的工作領域而言，具有健全而廣博的知識。“不是說我就會造一個螺絲釘，除了會造螺絲釘之外，還要懂得傳動，還要懂得燃料、還要懂得效率等等，只懂螺絲釘是不行的。”張教授解釋到。

創新人才所有的另一個共性是:幾乎都不是在老師、家長、上級的倡導督促下去從事創新的。“這是我實在的體會，但這不等于老師、家長、上級就不應該倡導不應該督促，因為你要是不督促，很多人可能就不會想到。”張教授說。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督促一個人去創新，這個人不一定能成功，但這個督促往往會促成此創新在另外情況下的成功。“比如你督促某人發明一個會飛的機器，他往往不會成功，但你督促之后，或者他的朋友的朋友就發明一個機器會飛了。”張教授說。

但創新人才最重要的一個共性還應該是:樂觀堅毅，個性較突出，不是“乖仔”型的人物。“這個人必須樂觀堅毅，因為創新的過程是艱辛的，不能動不動就放棄了，這是不行的。”張教授說。而且能夠創新的人，往往都不是“乖仔”，他往往會有自己突出的個性，并能執著于自己的信念。“他要這樣做，你勸他他也不聽，只有自己跌了很多次跟頭，得到教訓后才肯聽，才肯信服。”張教授說。

然而這并不代表創新人才是“孤芳自賞”的一群人，與此相反，他們常常非常善于與他人溝通。“創新人才在我看來也不會孤芳自賞，覺得別人都不行，就靠自己一個，不是這樣的，他會別人溝通，跟別人合作。”張教授說。

何謂創新人才?

張教授認為至少有這樣三種人應該稱之為創新人才:首先發現自然或社會現象并能認知到其意義者，如牛頓;首先從似乎無關聯的事件或現象中察覺到其關聯者;首先將既有的原理或材料加以組合使之具有新用途者。“雖然已經有這些東西或者有這些理論，但是他把它重新組合了，得到了新的東西。”張教授說。所以一個知識廣博的人往往能夠觸類旁通，比其他人更容易有創新。

創新過程:“必要乃發明之母”

在很多情況下都會有所創新。有些發現甚至是得益于運氣，張教授舉了發明便利貼的例子，便利貼的發現十分偶然。美國一家很大的3M公司，由于市場需要，他們的一批化學家和化學工程師，集體做一個強力膠的項目，做強力膠的過程中，卻發現得到的是黏性很弱的弱膠。正當所有人都覺得沮喪的時候，有一天一個人說，難道市場上不需要這種極弱的膠嗎?于是便利貼誕生了。這個無意間的創新贏得了幾十億美元的商機。

有些創造則是輕而易舉。“曹丕要曹植在七步之內做一首詩，對像曹植這樣的人，他想要寫詩的時候，輕而易舉就寫出來了，詩也是創造，你不能說這不是創造。”張教授說。

但更多的情況是:百折不撓。張教授舉了Model-T的例子。“為什么亨利·福特這款汽車叫Model-T?因為造車的過程中遇到很多很多的問題，所以造出的第一輛車Model-A并不成功，再試Model-B也不成功，Model-C又不成功，一直到Model-T才成功，用了十幾年的功夫發明了Model-T，這樣的人是百折不撓的創新者!”

還有一種情況是:頓悟。比如，阿基米德在日思夜想、苦苦思索之后，在洗澡的時候突然恍然大悟發現了阿基米德原理。這類似于中國禪宗里面的頓悟。“這不是運氣，是他聚精會神的百思之后，忽然產生一個概念，這是頓悟。”張教授說。

但是更多的發明都是源自于“必要”。“必要乃發明之母”，這是五種創新出現的模式中最常見的一種。當創新成為必要的時候，就會有人來創新。“當有某種必要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有一些人，想出一個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創新就這樣來了。”張教授說。

創新的結果:破壞既有秩序

創新的結果往往是顛覆既有的秩序，比如，火車的出現會逐漸淘汰馬車;電扇的出現會淘汰扇扇子的奴婢;光纖的出現會逐漸淘汰電纜;電話的出現導致電報的重要性逐漸降低;紙張是一個極好的信息傳遞和保存的載體，雖然紙張不會被取代，但是有了硅片以后，以前很多與紙張有關的活動都會被改變。所以創新往往會破壞既有秩序。這一點導致許多人對創新并不贊成。“過去在西藏不許用車子，他們說車子有輪子，用車子會影響輪回，其實是因為他們地處高原，車子進去容易，騎馬進去難，這是他們的一種自衛。所以任何創新的東西進來，都會有一種顛覆的作用。”張教授說。

創新與經濟成長

投資為前導的經濟成長是基于資本之充裕，勞動者之訓練有素，管理效率及良好的基礎設施;它將依循已發展社會的途徑提高生產力。創新為前導的經濟成長則是基于新知識、新產品、新技術及因此而產生的新型的就業崗位。

創新對經濟的增長方式有很大的影響。由已經工業化超過一百年的日本開始，東亞各社會逐一成為制造業的主要基地，并因此被譽為“世界工廠”。東亞社會通過工業化及生產力的提高而增加的財富十分可觀，然而創新能力卻不夠突出，幾十年來一直屬于投資為前導的經濟成長。但張教授說“創新為前導的經濟增長，在我看來是一種更好的經濟增長的模式。”

創新人才的培養

創新人才是可以刻意培養的嗎?張教授的回答是“應該可以，但其中最重要的決定性因素還不清楚。”對創新人才的培養這個問題我們要有一個科學態度，要從科學的角度看待，我們現在不清楚創新最重要的決定性因素在哪里，就不能盲目的下定論說創新人才是不可以培養的。“雖然我們現在常常看到的情況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有心栽花花不開’，但這不代表園丁栽的花永遠都是不開的。”張教授說。

有成功的創新人才培養模式嗎?張教授的結論是“大家都在尋找，但不是所有社會都有均等的機會找到它，因為每個社會的起步點和文化制度等都有所不同。”在知識經濟時代，所有社會都以培養創新人才為重任，但不是所有社會都有均等的機會采取有效的創新人才培養措施，如何培養創新人才?大家還都在尋找。

作為教育者要做什么?教育者應教授基本知識，令學生一定要理解及熟記要素。“熟記要素是必要的，基本的化學元素、基本的數學公式、定理都要熟悉，要熟記，要反復的運用。基本功沒打好，就不用談創新。”張教授說。“老師最好還能布置沒有固定答案的作業，出沒有標準答案的試題。要因材施教;重點在學不在教。‘教學相長，學要重于教’。”張教授強調。

教育者不該做什么?不要用太深的學問嚇倒青年學生;不要輕易批評學生“不成熟”的見解;不要輕易把學生引導到自己的思路上。“最重要的一條，不要讓學生的思路一下子就歸到老師的思路上來，讓他自己去探索一條思路，老師按著他(學生)的思路和他一起去探索，去學習。如果學生永遠和老師在一個思路上，那么，學生永遠超不過老師。”

總的來看，最基本的找到創新人才培養模式的社會條件包括:信息的自由流通和意見的自由表述;有創造力及創新能力者受到重視;對藝術與科學成就的評價基于互相比較與公開討論，而不是由位高者決定或是依據政治或者宗教的教條來決定。否則，創新是不可能發生或者很難發生的。

創新文化的建立

創新人才可以培養而不易鑄造。創新人才在任何社會，任何時代都有可能出現，但數量必然不多。所以與其刻意培養創新人才，不如努力建立創新文化。文化傳統會影響到創新文化的建立，也能夠影響創新人才的出現。任何民族都無法否認也難以擺脫自己的文化傳統，但也都能夠在有限范圍內塑造自己的未來。

中國要擺脫制造大國的地位而成為創新大國，必須營造既強調科學精神又不有悖于自己文化傳統的創新文化。如果不符合科學精神，創造出一套理論那是不行的，但是理論上符合科學的精神卻跟自己的文化傳統完全相悖，那也是沒有可行性的。“我們不能推翻傳統，我們要在傳統文化范圍內想辦法。”張教授說。

迄今為止，東亞區域還極少出現重大的科學發現、主要的技術突破或重要的社會學說，這是偶然的嗎?或者這是因為教育制度與社會不鼓勵創新與發明?“我個人認為，從歷史來看，我們的中華傳統文化中沒有阻礙創新的基因。”“沒有迸發出創新能量，并不等于基因阻礙創新。”張教授說。所以要激發民族的創新潛能，就要有積極鼓勵創新的法律與經濟制度;要有允許失敗的社會環境。“事有可為，事在人為”創新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