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窺孔子等級觀

摘要孔子身處禮壞樂崩、社會動蕩變革的春秋戰國時代，作為站在思想文化戰線前沿的思想家和政治家，為了挽救危局，使社會重回“有道”，提出克己復禮學說，并極力維護禮制規定之下嚴格的等級制度劃分，而孔子等級觀念背后隱藏著的是對周禮血緣性的維護，并由親親推及尊尊，由家及國，由此約束和規范人們的行為，使其安守本分，不要僭越等級，以達到維持社會秩序穩定的目的。這是值得我們深刻挖掘的課題，對深入客觀認識和評價孔子等級觀念都有積極意義和價值。

關鍵詞等級觀 禮 血緣性

中圖分類號:B222文獻標識碼:A

1 歷史上等級觀念由來已久

等級劃分的觀念的出現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的出現經歷了復雜而漫長的過程。正如《呂氏春秋·恃君覽》所載:“昔太古常無君矣，其民聚生群處，知母不知父，無親戚兄弟夫婦男女之別，無上下長幼之道。”《列子·湯問》也講:“……長幼儕居。不君不臣;男女雜游，不媒不聘。”這種無別無分，聚生群處的狀況緣何而起呢?之后又是如何衍生和發展出“分”“別”的呢?皆因當時生產力水平低下，人類受天災和野獸威脅嚴重，時常要與饑餓、死亡做斗爭，為了生存必須集結在一起，所以在人類的早期他們結成了“群”的狀態，即原始人群通常的狀況。他們過著共同生產生活，共同分配、消費，單一而原始。人類在原始群居時期，起初是雜亂性交狀態，即“男女雜游，不媒不聘”“民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混亂狀況。后來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進步，不同年齡、不同性別才有更為明確的區別與分工，血緣家庭的新形式才出現了。血緣家庭是人類“第一個‘社會組織形式’” 恩格斯說:“這是家庭的第一個階段。” 這個階段還終于排除了祖孫之間及父母子女之間的亂婚雜交關系，這種分別的產生無疑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進步。私有財產的不斷積累和貧富分化的加劇促使父系家庭取代母系成為主宰。為了維護父權家長的權威，家庭內部甚至由家庭衍生而來的家族都逐漸遵循男女之別，長幼之別，尊卑之別。于是，就有了族長族眾，家長家庭成員，妻妾，子女，家內奴隸等之分。由家庭分化出多個家庭共同組成的家族，其內部也有按血緣親疏區分的大宗、小宗之分。家族與家族之間因強弱之別通過相互征伐兼并而產生征服者與被征服者之分。種種的分化逐步發展完善就形成了后來先秦三代的宗法制、禮樂制等等，用來維護社會有序和穩定局面。整個發展過程正如郭沫若所說:“人類從漁獵中發現牧畜，這是人類克服自然的第一步，也是男性克服女性的第一步。在漁獵時代，家庭生活以女性為中心……男子在漁獵中發現牧畜……更分明了禾黍種植。由是男子產業便愈見固定下來了。男子的產業固定便是女人的家庭生產成為附庸…… 女子成為附庸已是奴隸制的開始。更因為產業發達的結果，私有財產確定下來，在同族中便發生出貧富的懸殊，在異族中也生出搶奪交易的頻繁事件……族內的貧人，族外的俘虜，自然而然地便逐漸地淪為奴隸。”從這段話中不難看出等級劃分發展與演化的端倪與線索。

2 孔子典型的維護等級的言行

2.1 對禮的強調包含維護等級秩——禮別異

在文明程度極高的中國古代社會里，人們講求等級劃分的觀念根深蒂固，十分強烈，并且自成體系，非常完備。尊卑、貴賤、長幼、親疏是政治活動和社會生活中至關重要的社會關系。而“禮”的主要功用正是區分、規范、并維護這些龐雜繁復卻不容僭越的社會關系。對此，《禮記·曲禮上》記載:“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異同，明是非也。” “禮”的這一功能亦被概括為“別異”、“辨異”。《荀子·樂論》曰:“禮別異”;《禮記·樂記》曰:“禮辨異”。由“禮”所“辨”、“別”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尊卑、貴賤、長幼、親疏這些社會關系的種種差異，把這些差異作為區分標尺，來確認社會成員或階層、團體的身份地位和所處的等級關系鏈條的具體位置。一言以蔽之，“禮”就是用來排列等級的，并由此來維持整個社會有機體秩序，使其有條不紊的正常運行。“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世者也。” 在記載孔子生平最可信的《論語》一書中，提到“禮”字就達七十多次。對于個人來說，“立于禮。” “不學禮，無以立。” “不知禮，無以立也。”把“禮”作為人們安身立命的必須。對于治理整個國家來說禮的作用也舉足輕重，“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主張“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反復強調“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禮，則民易使 。”可見孔子對“禮”的重視程度與極力推崇。如此竭盡全力的推崇“禮”，孔子對違“禮”現象是自然而然的深惡痛絕。

2.2 對違反等級制度的反擊

(1)墮三都。《左傳·定公十二年》載:“是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聞家不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今三家過制，請損之。’使仲由為季氏宰，墮三都，收其甲兵。孟氏不肯墮成，圍之，不克。” 魯定公十二年孔子參政，他為增強公室力量，抑制三桓擴張，以“家不藏甲，邑無百雉之城”為依據，制定“墮三都”的規劃。由于孔子利用了三桓內部矛盾，季孫氏、叔孫氏最終各自毀掉了費邑與后邑。但孟孫氏反對墮成邑。定公圍之不克，孔子墮三都計劃受阻。

(2)反對鑄刑鼎。《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記:“晉趙較、茍寅帥師城汝濱，遂賦晉人一鼓鐵，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 為此還遭到了孔子的批評:“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緯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貴，貴是以能守其業，貴不愈，所謂度也。文公是以作執秩之官，為被廬之法，以為盟主。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冤也，晉國之亂制也。若之何以為法?”曾是孔子贊賞的對象之一，他極力反對鑄刑書、刑鼎之類問題，孔子堅決與他站在了同一戰壕，究其根本原因也只有一個，就是對由舊有的“禮”規定下來的一套等級秩序的維護。

(3)反對名器僭越。《左傳·成公二年》載:“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孫桓子桓子是以免。 既，衛人賞之以邑，辭。請曲縣、繁纓以朝，許之。仲尼聞之曰:“惜也， 不如多與之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 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 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 名”“器”是名號與車服儀制，是區分等級的標志，孔子之所以力爭“名”與“器”不可以隨便賜給不夠資格擁有它的人，其實就是反對僭越等級的違禮行為，堅決要求“正名”。《論語·子路第十三》:“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

2.3 剖析本質原因

(1)孔子身處當時歷史背景——大動蕩。孔子身處亂世，大變革大動蕩是當時主要的時代特征。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方方面面都出現劇烈動蕩。春秋時期，禮崩樂壞，王室衰微，諸侯并起。平王東遷后周王室勢力江河日下，要依仗諸侯國才得以勉強茍延殘喘。《左傳·隱公六年》載:“我周之東遷，晉鄭焉依。”《國語·周語下》:“自我厲、宣、幽、平而貪天禍，至于今未彌。”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周王室迅速衰落，其可控制的地盤大大縮水，王室收入減少，甚至淪落到低聲下氣向諸侯乞討的地步，這時，這些“非禮” 的行為遭到《左傳》等書作者的多次批判，然而此時周天子連自己祖宗制定的禮制已經置之腦后，無暇顧及了。等級尊卑貴賤的完全亂套。《左傳·成公十三年》:“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這樣關系國家命脈的征伐、祭祀等頭等大事卻被下級越俎代庖，充分證明了周天子已經大權旁落，風光不再的時代背景。

(2)根本上是對血緣性的維護。《論語·八佾》云:“子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極力維護“周禮”與其所規定的舊有等級秩序，他希望參與政治，治理國家，說服國君們“從周”，事實上是在維護三代宗法制國家的血緣性。李澤厚指出:“所謂‘周禮’，其特征確是將以祭神(祖先)為核心的原始禮儀，加以改造制作，予以系統化、擴展化，成為一整套宗法制的習慣統治法規(“儀制”)。以血緣父家長制為基礎(親親)的等級制度是這套法規的骨脊，分封、世襲、井田、宗法等政治經濟體制則是它的延伸擴展。”孔子與許許多多生逢亂世的有志之士一樣，希望提出一套治理世道的有效方法，使世道從“無道”重歸“有道”。希望能講前代曾經盛行一時的周禮加以合理“損益”用到當時他所處的時代環境中，利用周禮所定，由血緣親疏規定地位身份，使每個人各得其所，在層次分明的權力與義務的金字塔中安守本分，不得僭越，認為這樣就能使動蕩不安的社會重回穩定，秩序井然。所以孔子等級觀念的原始血緣性情結濃厚，如記載其言行最可信的文獻《論語》就十分強調血緣的重要性并極力維護由此而確定的等級關系。“君子不馳其親” “ 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具體體現如多次提到的“孝”、“悌”就是父子、兄弟之間地位尊卑高下的維護，被作為約束人們行為的規范，是維持社會秩序的一種巨大力量。并有父子而推及擴展到君臣，即由“親親”推廣至“尊尊”，由對父母盡孝推及到忠君愛國的更高層次，由“小家”推及到“國家”的高度。認為“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 就是最具說服力的證明，從純粹的血緣推及泛血緣的關系，使之在整個國家治理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以求達到“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的理想的有序境界。

2.4孔子等級觀的利弊需辯證對待

(1)積極方面:是在社會動蕩不安，人民處境水深火熱的情況下，為了穩定社會秩序，使天下重歸太平盛世，救民于水火而提出的，孔子作為知識分子中佼佼者的代表人物，體現他憂國憂民的社會責任感。他的治國理念充滿對下層人民關愛之情，講求“仁”“德”治國，這都是值得肯定的。講你人與人之間有別、有分的等級劃分理念也是值得肯定的，避免絕對平均絕對平等的錯誤傾向，對維護社會秩序，使之有序運行是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的。

(2)消極方面: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禮壞樂崩的社會大變革的轉型時期，當時社會正從血緣宗法制向地緣封建制轉變，新興階級不斷壯大和崛起，那個時代需要的是新型的適應社會轉型的一套治國之策，舊制度消亡、新制度建立的時期迫切需要的是更加符合當時時代特征的學說作為統治者治理國家的堅實的理論保障與為政指南。孔子顯然站在了落后的一方，極力維護已然大權旁落的舊貴族們，并希望通過恢復已經不適應時代需求的周禮來挽救危局，“克己復禮”顯然與禮壞樂崩的時代特征不符，導致孔子在春秋戰國亂世的政治舞臺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失意而終。

注釋

呂氏春秋·恃君覽.

列子·湯問.

馬克思.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人民出版社，1965:20.

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30頁.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中國華僑出版社，2008:25.

禮記·曲禮上.

荀子·樂論.

禮記·樂記.

左傳·隱公十一年傳.

論語·泰伯.

論語·季氏.

論語·堯曰.

論語·里仁.

論語·八佾.

論語·子路.

論語·憲問.

左傳·定公十二年.

左傳·昭公二十九年.

左傳·成公二年.

左傳·隱公六年.

國語·周語下.

左傳· 成公十三年.

李澤厚.中國思想史論，安徽文藝出版社， 1999.

論語·微子.

《中庸》引孔子語.

論語·學而.

論語·顏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