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常凱:救治塵肺病病人仍存法律羈絆

救治塵肺病病人仍存法律羈絆

7月19日，《云南信息報》報道：在最近兩三年時間內，云南省鹽津縣幾名青壯年男子相繼死亡，死前的癥狀都是胸悶、胸痛、咳嗽、乏力等，他們都在山西省忻州市繁峙縣沙河鎮的金礦當過炮工。鹽津縣政府對此事高度重視，將在山西打過工的其他村民帶到云南省疾控中心做鑒定，40人中有24人診斷出患有矽肺病。目前，兩人死亡。這些礦工聯名要求政府幫助他們維權。當地政府稱，由于礦工在非法金礦打工，不能查到老板是誰，維權非常困難。

7月15日，《新京報》報道：自5月底至今。北京市房山區史家營鄉數個已關停煤礦中，200余名礦工陸續查出染上塵肺。他們要取得診斷報告，必須由煤礦提供工作關系和職業史等證明材料。由于煤礦關停、礦方拒絕出具等原因，這些塵肺工人的維權陷入困境。

患塵肺病本己不幸，再遇上企業關停，或者根本找不到非法企業的老板，這些塵肺病人的權益如何保障?帶著這一沉重的話題，記者采訪了我國知名勞動法專家、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常凱。

記者：根據《2009年全國職業病報告情況》，2009年我國共報告塵肺病新病例14495例，死亡病例748例。報告塵肺病例數占職業病報告總例數的79.96％。您怎么看這一組數字?

常凱：其實，這個數字只是塵肺病患者很小的一部分。因為這是“報告塵肺病新病例”，就是說經過體檢、診斷、鑒定后確認的。但目前我國大部分非公企業并沒有定期體檢制度，塵肺病有滯后期，當時覺不出來，有可能五六年后才顯現出來。絕大部分農民工長期沒有身體檢查。只有在咳嗽了，不舒服了，才會去醫院檢查。還有些患者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得了塵肺病。2000年以來我國煤礦大發展，潛在的塵肺病人這幾年會相繼發病，大規模地顯現出來。

記者：礦工很少能與工作單位簽訂正規的勞動合同。他們手中往往也沒有勞動合同。因此在患病之后，他們該如何證明與工作單位的勞動關系?

常凱：確定勞動關系是目前職業病診斷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但這個程序是有問題的。按照這個程序，確定不了勞動關系，便無法對塵肺病診斷鑒定，因為規定塵肺病的診斷需要用人單位提供職業史，沒有用人單位或單位不提供便無法診斷。這個程序應當修改，應當先進行醫學診斷，然后來確認到底由誰來承擔責任、誰來付費的問題。

如果沒有勞動合同，還可以用工資條、工作證、出入證、社保記錄等東西來證明勞動關系。還有工友之間的相互證明。人證、物證都可以。冒充的、私挖盜采的，可能是會有的，但肯定是少數，完全可以甄別出來。

記者：在類似事件中，政府應該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常凱：一個區集中出現職業病患者，是一個大事件，一個大事故。事件本身的發生就說明政府在監管過程中失職。而在事故的處理上，政府絕不僅是監管者，而是直接責任者，即政府有責任、有義務救治這些職業病患者。政府應該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由專門的人來處理這件事。

塵肺病是不可逆的，得了之后就不可能治愈，只能是延緩生命。政府要把救命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以人為本，人命關天，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嗎?

記者：此前出現過“開胸驗肺”事件。由于找不到企業或企業拒絕提供證明，鑒定機構無法為其提供報告。這將導致什么樣的后果?該如何解決呢?

常凱：《職業病防治法》規定，在職業病診斷中，用人單位應當如實向職業病診斷機構提供有關資料。衛生部2002年5月1日頒布實施的《職業病診斷與鑒定管理辦法》中又進一步規定，申請職業病診斷時應當提供職業史、既往史，職業健康監護檔案復印件，職業健康檢查結果，工作場所歷年職業病危害因素檢測、評價資料，診斷機構要求提供的其他必需的有關材料。這相當于要企業自己提供證據證明自己有罪，實際操作難度很大。

為了彌補這個缺陷，衛生部在2003年12月下發了《衛生部關于進一步加強職業病診斷鑒定管理工作的通知》。該通知第五條規定：用人單位不提供或者不如實提供診斷所需資料的，職業病診斷與鑒定機構應當根據當事人提供的自述材料、相關人員證明材料，衛生監督機構或取得資質的職業衛生技術服務機構提供的有關材料，按照《職業病防治法》第四十二條的規定作出診斷或鑒定結論。

記者：從鑒定到賠償，往往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而職業病患者的病情可能隨時在加重。在這個過程中，應該如何進行救濟?如果出現企業已經關閉或者無法確認勞動關系的情況如何處理?

常凱：在找不到企業前，政府應該預先墊付一部分資金給工人治病。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必須的。按說這部分資金應該由企業來承擔。但在企業還沒有確定的時候，政府有職責先墊付，將來再向企業追償。即使最后找不到企業了，政府也有責任支付。因為這些工人為地方經濟發展付出了血汗，作出了責獻。我們政府對于艾滋病病人還可以無償救治，為什么對于為地方GDP作出貢獻的職業病病人就不可以無償救治呢?這不僅是道義責任，而且是法律責任。我們的稅收和GDP中有他們的一份。我們不能因為找不到企業或沒有勞動合同，就讓工人等死。而大批工人如果都沒有勞動合同，正說明政府相關部門之前的監管不到位，政府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記者：還有哪些部門可以對此進行救濟?

常凱：工會必須要承擔責任。一個人的力量總是勢單力孤的，要依靠工會組織。工會應該代表工人尋求救濟途徑，跟相關部門交涉，促進問題的解決。工會有這個義務。工會不僅是要在發生重大職業病事件或職業安全事故后參與調查。更要在預防職業病的過程中發揮作用。防止職業病的發生，應是工會代表和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的重要內容?！吨腥A人民共和國工會法》對此有著非常具體的規定。如果工會真正履行了自己的職責，那么，職業安全衛生事故便會大大減少。過去在國有企業，工會曾經在這方面發揮過很好的作用。職業病的防治和救治，工會必須發揮作用。

(編輯 鄭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