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問“南京大爆炸”
南京城7月28日的這一聲巨響提醒更多的城市管理者們,必須反思重化工企業在城市產業布局中帶來的一系列問題。
54歲的淮安人董來榮被刑拘了,因為貪念,在完成了地面拆遷平整作業后,他想繼續挖掘地下的鋼管賣錢。在他的指使下,方強鋒將挖掘機開進了南京市塑料四廠舊廠址,結果方強鋒挖斷了橫穿該廠地下的一根丙烯管道,液化的丙烯泄漏,迅速蒸發擴散,隨后引發了震驚全國的“七二八”丙烯爆燃事故。
與這兩人同時被刑拘的還有另一名施工人員邵殿軍,以及對丙烯管線管理不善負有責任的南京金陵塑膠化工有限公司生產經營部副部長蔣山尊。
然而,這四人顯然沒有能力承擔這起導致13人死亡,120多人住院治療的嚴重事故的責任。
對于這起事故,8月1日國務院安委會辦公室進行了通報,認定事故發生的主要原因是施工安全管理缺失,施工單位組織的施工隊伍盲目施工。
這是繼大連中石油國際儲運有限公司“七一六”輸油管道爆炸火災事故后,半個月內再次發生涉及危險化學品管道的重大生產安全事故。
緩刑犯何以借殼中標
以央企揚子石化為龍頭,南京的產業結構偏向重化工,由此催生出產業鏈上眾多生產和使用可燃易爆氣體的企業,棲霞區在該市又是重化工企業最為密集的地區。2010年春節前,位于棲霞區的南京市塑料四廠與南京市棲霞區邁燕地區開發建設領導小組辦公室簽訂了土地轉讓協議,拆遷補償價為1.8億元。
隨后,南京市棲霞區邁燕地區開發建設領導小組辦公室的運作實體——邁燕建設發展公司于今年6月開始組織實施拆遷。
通過招標程序,來自揚州的鴻運建設開發有限公司獲得了這個拆遷項目。拿著鴻運建設開發有限公司營業執照、資質證書復印件前來投標的人就是邵殿軍。
邵殿軍卻是一個有前科、緩刑在身的人。
根據南京市檢察院的介紹,邵殿軍原系南京市棲霞區某個體拆舊工程隊的經營人,2003年至2006年間,在明知自己不具備國有土地房屋拆遷資質的情況下,為了從南京市棲霞區國有土地房屋拆遷工程中獲得拆遷項目,邵殿軍多次向棲霞區房屋拆遷安置辦公室主任朱某行賄合計8萬元。
朱后來因受賄被判刑,而邵殿軍也因犯行賄罪,于2008年12月11日被南京市雨花臺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六個月。
照此推算,在承接南京市塑料四廠舊址拆遷工程時,邵殿軍的緩刑期剛結束,或還在緩刑期。按照國家相關規定,對被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公安機關和相關單位要依法對其實行經常性的監督改造或考察,且不得外出經商。
在南京市檢察院的行賄犯罪檔案查詢網上,邵殿軍的行賄犯罪記錄至今仍在列,根據規定,重大建設項目招投標等情況下,發包方可以向檢察機關進行行賄犯罪檔案查詢。
然而,南京市檢察院介紹,招標單位此前并沒有對邵殿軍是否有行賄犯罪記錄提出查詢申請。
如果招標單位當初履行了這個流程,邵殿軍很可能就拿不到這個項目,可能也就沒有后來這次驚天爆炸。
盡管拿著揚州鴻運建設開發有限公司的相關證件,邵殿軍其實與這家公司并無實質性的歸屬關系。
“七二八”丙烯爆燃事故發生后,揚州鴻運建設開發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27歲的淮安人韓雨來大喊冤枉:“我完全不知道我們公司在南京投標,更不要說中標了”。
韓雨來的父親韓峰道出了隱情。韓峰透露,邵殿軍今年4月來到揚州,找韓雨來借用營業執照表示要到南京找活干。
不過,韓峰并不覺得外借這些證件有什么不妥。他說,為了拓展業務,拆遷公司大多會有一些外勤人員,在各地尋找拆遷業務,有時候也會有施工隊借用他們的復印件,“這一行這么做太普遍”。
鴻運公司在此次事故中到底該承擔怎樣的責任,目前尚不得知,不過,邵殿軍借殼投標的事實已經證實。
在反常拿到了南京塑料四廠舊址拆遷項目后,邵殿軍并沒有親自負責拆遷作業,而是選擇了轉包。這又被認為是拆遷行業中的通病。
從邵殿軍手中接過工程的是董來榮,兩人為親戚關系,而董來榮又將工程交給了自己的小舅子方強鋒。
至于三人之間到底是層層轉包還是合伙人的關系,目前仍在調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董來榮與方強鋒并無拆遷施工資質。
不幸的是,如同邵殿軍的緩刑身份,其借殼及此后的二次轉包,也同樣逃過了相關部門的審查、監管。
對此,南京市安監局副局長劉照華表示,“正是這種違規轉包的行為,使得整個拆遷工程不能在安全拆遷的要求和監督下進行,同時,個體拆遷單位安全意識淡漠,是造成此次事故的主要誘因”。
野蠻施工何以逃過監管
按照招投標雙方的事先約定,邵殿軍主要負責南京塑料四廠舊廠房的拆遷,拆除的廢物歸邵殿軍所有,雙方互不給付其余費用。
這反映了一個拆遷行業利益鏈的普遍現象——由于拆遷價格并不可觀,變賣拆遷產生的廢物,是拆遷隊另一主要的獲利來源。
全南京、全中國的眼光開始盯向邁皋橋地區。不過,對于這場突然而至的燃爆,邁皋橋地區的很多人似乎并不意外。“終千炸了”。一些人憤怒的是,為何這么多化工企業要設立在人口密集區,此前,這一地區已經發生過一次丙烯泄漏事故。對于家門口的“炸彈”,市民們多年來也屢次呼吁解決。
南京塑料四廠位于邁皋橋合班村,這里自解放后就是南京的工業區、化工區,20世紀60年代,由于城市發展空間限制,南京市區的化工廠開始往外搬遷。當時的合班村還是農村,隨著南京城區的不斷發展,搬遷至合班村的化工廠累計達到十多家。
一方面是搬遷至此的化工廠不斷增加,另一方面這些工廠也在不斷擴容。這些工廠分為兩類,一類是無機化工廠,用合班村居民的話說是污染滿天飛:另一類就是塑料廠、石化企業這類無機化工廠。化工原料主要靠管道運輸,地下管道因此密布。
與其說是化工廠扎堆在居民密集區,倒不如說是城市逼近了化工廠。隨著南京城市的發展,合班村逐漸變成了鬧市區。
事實上,鑒于居民安全以及企業發展的考慮,從2003年開始,南京市政府就已經開始對爆炸地點一帶的老工廠進行拆遷,搬至更遠的郊區,讓地于民。南京塑料四廠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搬遷,從而留下了這個拆遷工地。
南京市安監局副局長劉照華說,此次事故中被挖斷的這根丙烯管道屬于金陵塑膠廠,這個塑膠廠已經列入了燕子磯地區搬遷化工廠的名單,按照計劃,明年10月以前這家化工廠就要關停并轉,而橫穿塑料四廠地下的這兩根管道至時也將徹底清理。
劉照華介紹,燕子磯地區的9家化工企業關停并轉是早就定好的任務。然而,遺憾的是,事故還是發生了。化工企業的搬遷,理應交由專業的拆遷隊伍進行,而不是邵殿軍、董來榮這樣不具備拆遷資質的人。因為化工企業地下往往有復雜的危險品管道,稍有不慎就容易引發事故。
“七二八”丙烯爆燃事故再一次充分證明了當。前的拆遷亂局。
如何徹底消除類似隱患
要徹底消除此次爆燃事故給南京市民帶來的恐懼,只有一條道路,那就是徹底消除類似重化工企業帶來的隱患。
南京市政府表示,目前正在進行江南化工企業的搬遷工作,棲霞區前年已經搬遷了9家化工企業,現決定燕子磯至長江、西至下關、東至二橋,整個范圍都要確保明年10月前搬遷關停所有化工企業,長江以南主城區今后只會留下金陵石化一家。
南京市安監局副局長劉照華表示,根據目前初步的事故原因調查,爆燃點的兩條地下管線的設計是符合當年國家規定的,但限于當時的施工不太規范等歷史原因,當年埋設管線的位置和施工圖的位置有較大的偏差。目前,南京市政府已經要求安監部門和化工園區等單位對南京市化工企業的地下管線進行全面摸排檢查,作出精確的標志,防止類似事故的發生。
重化工一直是南京工業經濟中的重頭,江北、大廠、雨花和梅化等都有類似管線,這種大化工原料運輸管線是歷史造成的。南京市地下、地上物流運輸管線大約有6000公里長,其中仍有5%在地-下。按照國家現行相關規定,丙烯這類危險物料的運輸管線理應埋在地面。
南京市立志用兩三年時間,將這些地下危險品原料運輸管線全部清理掉。南京“七二八”丙烯爆燃事故之所以引起全國的普遍關注,甚至不少地區的網友表示感同身受,正在于很多城市都面臨化工企業與居民區過于接近的問題。城市快速發展,城區快速擴張,居民區與早年建設的化工企業越來越近,對居民的安全造成了巨大威脅。
南京城7月28日的這一聲巨響提醒更多的城市管理者們,必須反思重化工企業在城市產業布局中帶來的一系列問題。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楊宏山認為,規劃管理部門要及時針對城市發展的最新態勢來及時調整用地和建設規劃,及時調整地下管網的安排,從而使得危險的管網能夠避開居民區。
“如果不避開,管理中難免會出現一些隱患,這些隱患跟居民區密集的人口疊加起來,導致的就是一個災難性事件。”
(編輯 李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