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案情:
2009年1月25日晚9時許,被告人陳某駕駛負載被害人王某的摩托車,沿某市一立交橋由北往南方向行駛時,措施不當而碰撞橋上隔離護欄,致車上人員拋落橋下,造成車損及其本人受傷昏迷、王某當場死亡的交通事故。交警部門認定,被告人陳某負此次事故全部責任。案發后,被告人陳某被送往當地醫院搶救。2009年4月,被告人陳某出院后下落不明。之后,公安機關通過電話、信件等方式與其家人聯系,要求陳某到案,但被告人陳某一直未歸案。2010年3月1日,被告人陳某被公安機關抓獲。其歸案后如實供述上述犯罪事實,但在庭審中辯稱其主觀上沒有逃避法律追究的意圖,只是因為出院后外地老家休養,未能投案。
分歧意見:
分歧:在本案中,對于陳某的行為已構成交通肇事罪沒有異議,但就陳某在出院后的行為是否應認定為逃逸存在不同意見:
一種意見認為,陳某的行為應認定為交通肇事逃逸。交通肇事逃逸是指在肇事后逃離事故現場或者是與事故在時空上具備緊密聯系時間、地點逃離。陳某在辦理出院手續后之后即失去下落,系為了逃避法律制裁而逃離,應當認定為交通肇事后逃逸。
另一種意見認為交通肇事逃逸是指在肇事后逃離事故現場。理由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第二款第六項的規定,交通肇事逃逸行為應當理解為在事故發生后為逃避法律追究逃離事故現場的行為,若將事故發生以后較長時間,犯罪嫌疑人脫離司法機關控制的行為也認定為肇事后逃逸的話,不僅違背了立法本意,同時也擴大了打擊面,違背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
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一種處理意見。
一、逃逸必須主觀上存在逃避法律追究的意圖。交通肇事罪在主觀上要求行為人對危害結果的發生系出于過失心態,但肇事后的逃逸行為系一種積極的作為行為,在主觀上由故意的心態所支配,即在明知自己的肇事行為已經造成他人人身傷亡或者是財產損失等危害后果的情況下,為了逃避法律追究而逃跑。在《解釋》的兩處規定中,都明確了逃逸應系即“為逃避法律追究”的行為。筆者認為,交通肇事逃逸行為的本質在于肇事者對于自己肇事行為所帶來的搶救傷者義務以及所應承擔的民事賠償、刑事處罰等法律責任的逃避。
二、逃逸行為的時空要求。
最高人人民法院在《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中,就對逃逸行為的認定作出了較為詳細、具體的規定。可惜由于相關條款之間的某些不協調性,導致了在類似本案的情形中,即行為人并非從事故現場逃離,而是在與現場相關的時空逃跑的,能否認定為逃逸存在著爭議。
筆者認為,解決爭議問題的關鍵,在于對《解釋》中相關條款理解從體系上做深入理解:
首先《解釋》中關于逃逸行為有兩處規定,分別是第二條第二款第六項以及第三條,筆者認為是區分肇事后逃逸行為作為定罪要件及量刑要件的不同規定。在《解釋》頒布實施前,按照我國刑法第131條的規定:“……交通運輸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別惡劣情節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肇事后逃逸行為僅具有量刑層面的意義,即作為交通肇事罪的情節加重行為而存在。但根據《解釋》第二條第二款的規定:“……交通肇事致一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六)為逃避法律追究逃離事故現場的”,該條款實際上將肇事后逃逸行為作為交通肇事罪客觀方面的要件之一加以考量,當然該項規定是在被害人重傷,行為人負事故全部或主要責任的情形下適用。而《解釋》第三條的規定,是適用于第二條第一款及第二款的第一至五項,不包括第六項,之所以如此規定的原因,筆者認為該條款在內容上是與刑法第133條的規定是一致的,即在行為人的肇事行為已構成交通肇事罪的前提下,將其逃逸行為作為該罪的加重情節予以考慮。
通過比對兩處規定,可以發現其在內容上存在的細微的差異。雖然主觀上都以逃避法律追究為目的,但作為量刑情節逃逸行為,其時空限定應當比定做情節的更為寬松,《解釋》中僅規定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離,至于是否要求一定是從現場逃離,解釋并未明確說明。筆者認為,此處的“逃離”,除了從現場逃離外,更應包括了與事故現場密切相關的時空下逃逸的情形,比如行為人將被害人送往醫院搶救后自行離開的情形。如果將逃逸界定為逃離現場,那么性質同樣惡劣的逃避法律追究的行為就得不到嚴懲,將影響對這類犯罪行為的打擊力度。
筆者認為,《解釋》中作為定罪情節的規定與作為量刑情節的規定,在內容上本身就存在不同,在適用時也應當注意不能予以混同,尤其是在對逃逸時空要件的認定上,要嚴格作出區分。具體到本案中,陳某在負交通事故全部責任且造成一人死亡的情況下,其行為已經構成了交通肇事罪這一基本犯罪,根據筆者之前的分析,此時如存在逃逸情形的,應僅作為量刑情節予以考量,因此在逃逸時空條件的認定上,應不局限于“事故現場”這一條件。因此,陳某在與事故現場密切相關的時空即傷愈后從醫院離開并下落不明的行為,也應當認定為具有逃逸性質的行為。但作為認定逃逸的條件之一,需被告人主觀上具備逃避法律追究的意圖,而本案的被告人陳某在庭審中堅持辯稱自己并不存在逃避法律追究的意圖,只是出院后身體不好而未能投案。但筆者認為,應當結合本案的已查清的事實,從其出院后的行為來考察被告人當時主觀心態,而不完全依賴于到案后的辯解。作為一名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陳某即使不懂法律,按照常理也應當知道在交通肇事造成一人死亡的嚴重后果的情況下,可能面臨的法律責任。而且根據庭審中查明的事實,能夠證明陳某在出院時生命體征平穩,神智清醒,在客觀上完全具備投案的條件。可是陳某在出院后即脫離了公安機關的控制,在其家人向其轉告了公安機關要求其到案的通知后,置之不理,潛逃達一年之久,最后還是被公安機關抓獲。根據主觀決定客觀、客觀反映主觀的原理,陳某無視國法,以行為證明了其主觀上具備逃避法律追究的意圖。綜上,陳某以逃避法律追究為目的,在傷愈后從醫院逃離的行為,應系肇事后逃逸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