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忠群:“仁義禮智信”的企業實踐

把“國學精粹”導入方太企業管理實踐，茅忠群不是一時頭腦發熱或趕潮流，他是在經歷了長時間的學習、研究、梳理和沉淀后，才開始在方太集團進行嘗試和推行的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哪些東西更適合引入企業管理呢?這樣的思考，伴隨茅忠群度過了許多捧書細讀的夜晚。這樣的閱讀日積月累，逐漸在他心頭一天天清晰起來，他沒有把時間和精力用在那些讓人似懂非懂的玄學和概念上，而是從“實用、易懂、好記”入手，把傳統中國文化中的經典，以“語錄”的方式引入方太。

記者赴慈溪采訪前翻閱資料，發現茅忠群對儒家的“五常”，即“仁義禮智信”幾個字情有獨鐘。“五常”是儒家道德的重要組成部分，興起于先秦，定型于兩漢，發展于宋明。儒家的先哲孔子、孟子，兩漢的大儒賈誼、董仲舒等，以幾代人的智慧，對“五常”道德體系進行了完善和推行，使其成為數千年來中國人一直遵循和恪守的道德標準。

茅忠群在學習中發現，看似古董的“五常”，在當代中國社會仍具有很強的實用價值，如能引入企業管理，對營造一個“我愛人人，人人愛我”的企業人文生態環境，無疑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讓人性回歸本源

《新財經》:聽說茅總對儒家的“仁義禮智信”情有獨鐘， 如果能用簡潔的定義來詮釋這五個字與企業的關系，“仁義禮智信”所涵蓋的內容，是否恰好可以對應方太的企業生態系統、決策系統、營銷系統、智能原創系統、品牌生命力系統等五個方面?

茅忠群:這樣的理解不是不可以，但我覺得過于生硬了。這五個字在中國傳統文化里，都有它特定的內涵，如果生搬硬套是沒法跟企業對應的。應該說，在企業管理的各個環節中，這五個字可以同時應用于所有的系統，它們之間是一種互為因果的關系。

我的理解是，這五個字可以滲透到企業的每一個部門、每一個系統。也就是說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體現這五個字。你很難把它分拆開，這五個字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完整的系統。

《新財經》:讓企業員工做每件事、從每個細節上都體現這五個字，會不會讓大家感到很累?

茅忠群:這就是一種習慣，適應了就好了。它也是一種思維方式，你習慣于這樣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就不會感到累了。方太現在剛剛開始推行“仁義禮智信”，一開始大家可能會經常說這五個字，習慣以后可能就不說了。因為，你的所作所為已經符合了這五個字的內涵，已經潛移默化成自己的行為規范了。

在我的理解中，這五個字的次序都不能顛倒，它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這個行為規范系統產生于孔子，他最早提出“仁義禮”三個字，孟子加了一個“智”，變成了四個字，到了漢朝董仲舒把它完善成五個字，這就是“仁義禮智信”。這五個字被稱謂“五常”，含義是一個整體，就是五種恒常不變的道德準則和道德規范。

我們也可以把“五常”理解成是上天賦予人類的五種本性，孟子說“仁義禮智”是人的本性中固有的東西。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習相遠，可能是人隨著后天環境的改變，沾染了不同的習氣，但本性是一樣的。這個本性，就是“仁義禮智信”，也可以理解成是孔子所講的“天命”，是上天賦予我們人類的本性。

而這些人性本源的回歸，正是企業發展過程中最需要的。

要多替別人著想

《新財經》:“仁義禮智信”的核心是自我完善、自我約束，這與剛性的企業管理制度會產生沖突，您如何化解這種沖突?

茅忠群:“仁”字被列在“五常”的首位，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仁者愛人，就是要替別人著想。具體到公司，我們就要多為員工著想，或者說我們要相互理解。我經常在公司講，一個好的價值觀，不是倡導付出，沒有利益誰會去做呢?沒有人去做。

企業的終極目標是什么?管理者一定要想清楚。好的價值觀，都是為了長遠利益，可以放棄眼前利益。但是，放棄眼前的利益，是為了得到長遠的利益，如果沒有利益，沒有人會跟著理念走的。短期看，是我在替別人著想，但最終別人也會來回報我。

在西方，有一個天堂與地獄差別的故事，說一個天使帶著人去參觀天堂與地獄有什么差別。他們先來到地獄，正好是開飯時間，一條很長的桌子，一米寬，兩邊坐滿了人，他們使用的筷子有一米長，每個人夾了菜拼命往自己嘴里送，因為筷子太長，最后誰也吃不到菜和飯，地獄的人吃不到飯，就開始打架，打得一塌糊涂。天使又帶著人去了天堂，天堂也是這樣，筷子一米長，桌子一米寬，但這里的人是把菜夾起來，送到桌子對面人的嘴里，你送給我，我送給你，結果每個人都吃得很香很好。

這是一個很形象的故事:只要替別人著想，馬上就會有回報。

《新財經》:這個故事確實很生動，沒有說教，卻藏著很深的哲理。

茅忠群:這個反映價值觀的故事告訴我們，為了得到長遠利益，應該放棄眼前利益，最后的結果是大家都得好處。大家都能得到好處，這個社會就是和諧的。倡導仁者愛人，就是要多為別人考慮，這樣的“仁”，方太是需要的。

《新財經》:您剛才講到了“仁”對方太的意義和價值，其他幾個字，您在企業里又是如何應用的呢?

茅忠群:“義”就是合理，有公平公正的含義。我為什么在仁的基礎上，還要有義呢?孔子講過，如果一個人只會替人考慮，這種人也是道德的敗壞者。所以，你在替別人著想的時候，必須要做到合理、公平、公正。

拿企業來講，給高管發的薪水，不可能與員工的一樣，如果發一樣的工資，就是不合理，也不公平。所以，要根據每個人的付出和他對企業的貢獻，設置一個薪酬體系，我對別人的愛，對別人的考慮，要通過這個薪酬體系公平公正合理地體現出來。

“禮”的含義，其實是規章制度，不是禮貌，禮貌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它的核心是法律規章。“五常”為什么把“禮”排在第三位呢?替人著想相對比較好理解，但第二個字有時很難合理，面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些事情就很難說清了。所以，真正的合理，我認為還要有一群正直的人，換句話說就是要有一群君子，他們坐在一起通過充分討論達成的共識，這個共識所形成的制度，就是合理的。

造就一群“仁義之人”

《新財經》:您在方太推行“仁義禮智信”，最終會達到一個什么樣的愿景?

茅忠群:在方太造就一群仁義之人，通過這些有仁義特質的人，來討論企業的發展和經營決策。我相信，這樣的決策，會是又仁又義的。

《新財經》:這樣一來，企業的管理就會變得很簡單?

茅忠群:要制定一個好的制度非常困難，一定要有智慧。如果沒有這個“智“，一個好制度是制定不出來的。“信”字在企業里也非常重要。也就是說，當我們今天做到了“仁義禮智”，還必須要讓我們的員工、我們的經銷商、我們的消費者相信你明天、后天還能做到。

《新財經》:可否這樣理解，“信”字是對前四個字的一種承諾?

茅忠群:對。“信”有兩層含義，一個是誠信，一個是信任。員工信任你能夠永遠這樣做下去，持續地做到“仁義禮智”，就會對企業產生歸屬感。現代社會對前面幾個字不太強調，只剩下一個“信”字了，所以“信”很重要。西方文化和跨國公司的價值觀里，都有“誠信”這一條，因為他們沒有仁義文化，所以只剩下一個“信”。仁義文化，是我們中國獨有的。

《新財經》:在企業管理實踐中，這五個字哪一個更重要?是“禮”嗎?因為“禮”是制度，制度對企業來說，肯定是最重要的。

茅忠群:“禮”肯定是一個核心，因為制度是看得到的。我們可以通過制度的制定，看到這個制度是不是仁義的，也可以看到制定制度的人有沒有智慧，然后通過執行看這個制度講不講信用，有沒有朝令夕改，今天頒布的制度明天就推翻，這個就是“信”了。也就是說，所有的事事，都可以在制度上得到體現。

一直以來，有一種聲音說儒家思想不重視制度管理，這其實是個誤解。我剛才已經講了，形成的制度一定要強制執行，但這個制度跟法家制度或西方制度有區別。儒家思想的制度要符合仁義要求，法家制度是沒有這個要求的，它只想達到目的。法家思想欠缺仁義，用這樣的思想指導企業制度建設，員工就接受不了，因為這樣的制度很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