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筆者:你在陜西瓦房店鎮(zhèn)不過是看到一個淹沒的鄂商會館遺址和一座頹坍盡盡的戲臺而已,怎能憑此得出“在秦巴山脈任河下游瓦房店拼搏過的鄂商已然成為一個商幫”的結論。
顯然,質(zhì)疑者不了解清朝商人商業(yè)生涯的特點;更不了解商人與戲臺的繾綣不解之情。對于清朝商人來說,從向往建立起自己的會館到在自己的會館里豎起戲臺,就像今人從渴望兩居室到向往別墅和豪車一樣,必須經(jīng)過一番奮斗;有了戲臺的商人會館,會讓商人產(chǎn)生強烈的認同和歸屬感,而成為他們商戰(zhàn)的動力。商幫的煉成,也非一日之功。
陜西寧陜縣也有鄂商行跡。據(jù)一塊碑刻記載,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活躍在寧陜縣的鄂商推舉一位叫胡德泰的商人為“首事”——類似于“會長”,組織大家捐資置地蓋起一幢坐西向東僅有“正拜殿兩重”的會館,名之“黃州會館”;雖然規(guī)模很小,但意味著寧陜縣的鄂商有地方“春秋祭祀,遵行典禮”了——開始形成了行業(yè)聯(lián)合。其后的年頭,黃州會館今年添造北邊廂房,明年搭建一個伙房,就這么接年營造,竟然達至擁有五間殿堂的規(guī)模;正擬修南廂并大門和樂樓(類同于戲臺)之時,可惜集資用盡,工程未及告竣。直至同治十一年上元節(jié)(1872年),一個頗具實力和魄力的商人王恒興捐資修建正殿、樂樓。前后歷經(jīng)五十多年,寧陜縣的鄂商終于成為當?shù)匾淮笊處汀?/p>
會館是商人建立幫伙實行自治的硬件,商人們集聚議定的行業(yè)規(guī)條是商幫行業(yè)管理規(guī)范化、秩序化和定型化的軟件。會館內(nèi)高筑戲臺,則是實力和威勢的象征,其信度和生意效度,連官府也不敢覷視。但是,從有會館到豎起戲臺,離不開商人群體的精誠合作、長年奮斗和勢力逐年壯大。
無怪乎瓦房店的武昌會館建于同治七年(1868),到四十多年后的宣統(tǒng)三年(1911)才建起戲臺。有了戲臺的武昌會館逢有演出,庭院內(nèi)外熙熙攘攘,盛況空前,昭示著瓦房店的鄂商成為當?shù)匾淮笊處汀?/p>
戲臺對外有助商幫稱雄顯威;對內(nèi)卻具有特別的組織性意義,這與清代商業(yè)社會普遍興盛的神明崇拜行為密切相關,是商人極為重要的社會生活內(nèi)容。碑刻資料顯示,商人的奉神活動主要有兩種形式:
一是敬香祀神。“常年三節(jié)致祀,同業(yè)一體拈香,自誠虔敬”、“每逢節(jié)期朔望,焚香瞻拜”是行業(yè)活動的慣例。清朝商業(yè)社會秩序的建立,商人行規(guī)的創(chuàng)設,行規(guī)對于商人從內(nèi)心世界到外在行為的約束,都是在敬神制度的貫徹中完成的。“神明崇拜”活動加強了商人組織的凝聚力。
二是演神戲。按照常年三節(jié)致祀、逢節(jié)期朔望瞻拜的行規(guī),在肅穆的焚香儀式后,會組織一場演出來酬謝神祗;這種隆重的演出每年不下三場。此外遇有重大事件,諸如新店開張、會館成員紅白喜事,都會用演戲來公示、酬賓。清代還流行判罰違反行規(guī)的商人置辦酒席或是花錢請戲班子給大家演一臺神戲(通常并非全演神戲),以向眾人賠罪的做法。一位叫瑪高溫的外國人目睹了以下場景:“昔人把歡宴和懲罰攪和在一起乃是一種謀略?!敔幎艘黄穑俨萌司徒槿牖蚴苷垍⒓诱{(diào)停,他譴責并宣布對挑釁尋事者須罰款支付一臺戲和一桌酒席的費用;酒席排在看臺里,可以邊吃邊看戲(客人們是仲裁者、訴訟的當事雙方、以及邀來作陪的朋友們),同時,天井則對公眾開放,免費看戲。雖然這項強制的招待和酒席對主人而言不啻是一種侮辱,然而他卻由于作為主人受到有禮貌的對待而心滿意足。”呵呵,聰明的中國商人!如此,則會館內(nèi)一年四季時常鑼鼓喧天、歡聲笑語,人氣、士氣、財運何愁不滾滾而來!會館成員又怎能不緊緊聯(lián)系,抱團成伙。
有規(guī)模的會館同時也是組織嚴密的群體,無論是敬香還是上演神戲,都明確具體地寫進行規(guī),刻在石碑上,立在大殿中,嚴禁更易,以示鄭重和虔敬。更制定出維護會館殿堂和戲臺的制度,以?!皶^也,舊而新,新而舊,舊而復新,繼繼繩繩,永遠毋替”;會館香火不斷,大家生意永遠興隆。當然,也有商人會館修建后,因缺乏資金而“林木摧折,神殿滲漏不堪。……墻垣頹坍,房屋垮塌倒壞,碑匾損傷無全”,致本行商人“觸目驚心”,而與“商幫”之譽無緣。
還原了以上幾個歷史場景,我們會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的中國商人一生與戲臺有不解之緣。在這些歷史場景的更迭告訴我們“商幫”是這樣煉成的;然后也我們就可以評價清代在陜西瓦房店活動的鄂商是否可以享有“商幫”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