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起這北京的熱,的確應該叫熱,但凡在北京過過三冬兩夏的人們大約都有這樣的感受。從冬天說,過了春節,開始刮風,其實這風春節里一直就刮著,只是大伙兒紅著心過年,沒工夫在意。該吃的吃光,該放的爆竹放完,搓著兩手望天兒,想起應該關心國事,揣手四顧,嚯,什么時候起風啦!這風刮得有些不一般,沒日沒夜。老天爺悲憫,可憐那些久住城市沒著落的人,總想多搬運點兒土讓渾濁的日子有個對比。瞧,天地都倒了個個兒,還有什么過不去呢?刮起來的風仿佛沒有個停,什么時候把頤和園知春亭周遭柳樹枝子上的嫩芽甩出來什么時候算完。湖面上的臟冰化了,河底翻上一絲綠意,燈籠草隨著水流起伏地長個兒,夏天來了。
北京的初夏是個讓人忙碌的日子,一過五月一,平房的住戶都忙著撕了舊窗紙糊冷布換窗紗拆洗收藏被子。有錢的主兒聚在一起爭論究竟上北戴河避暑好還是直接奔青島詩意,這爭論由心平氣和開始到一拍兩散臉紅脖子粗為止。大約那點兒血性從腳脖子慢慢往臉上涌的當口,柏油路面上就可以攤熟雞蛋了。
人,即刻變成了球,讓熱踢著走。
一年沒見,這熱還有些靦腆,不好意思獨霸24小時,臉上掛著笑試著步來——先揉搓每天午后這幾個小時團身而入,像個瘦子一頭鉆進看電影的人群占個坐位左拱右擠消化人們的耐心。人群嘻哈笑擁成一堆兒,手絹、紙片或者簡單到徒手憑空扇動,在熱與臉之間找尋風這個老朋友的聯絡。慢慢地,紙板都不管用了,好,翻箱倒柜,扇子請出來,折扇、蒲扇、團扇閑著就是罪過。羽毛稍微漂亮點兒的公雞見了人也要遠遠繞著走,以避坊間尾翎是做羽毛扇上好材料流言之嫌。
熱吸食人們的氣血越來越胖,早起老早就出來直到日薄西山還遲遲不愿意回家。8點多,吃早點的就感覺有點兒受不了,鼻子尖太陽穴見了汗;吃一場午飯猶如坐老虎凳,汗粒吧嗒吧嗒往下掉,電扇被拽過來服役,涼席刷凈曬透第二梯隊,裙子短褲開始游街,蚊子蒼蠅分工,一個管白天一個管晚上。
當冰箱冰柜里的各色瓶裝飲料代替西瓜“咕咚、咕咚”往伸直了的腔子里灌還嫌不過癮的時候,熱已經極胖,上天入地,快占滿24小時。人們有些煩躁,撕了臉面,全城的空調轟轟地轉起來與熱肉搏。沒事兒別出門,前腳兒剛踏出屋門,呼,一身汗,整個身子仿佛就是上帝早就預備好的噴壺,每個毛孔不甘落后地往外冒汗,嘴里還是透不過氣,衣服溻在后背上,黏,膩,別扭他媽哭別扭——別扭死了。
先說吃,夏天濕熱胃氣弱,胃氣弱這人就不太好養活,于是我哄著我自個兒和我的孩兒們:過水兒麻醬面,切刀黃瓜絲是最普通的吃食。自來水不夠涼,白開水放冰箱里蹲冷不是又上了一個檔次?我早就打好了主意,為了環保,明年開春兒地一化凍就開始挖井,以補償今年吃不上井拔涼面的遺恨。
面就這樣了,往另一頭想,澆頭兒,澆頭兒可以改良。第一種:搗蒜,新下來的大蒜搗成爛泥,多擱醬油、醋,香油,鍋炸花椒,往上一沏,呵,滿屋子飄香,聞著這香味兒又能讓我吃上兩大碗。第二種:黃花木耳肉片鹵,肉呢選肥點兒的,洗凈直接放冷水鍋里與大料同煮,等油都熬出來,撇去水皮上的血沫兒,水發黃花兒木耳鹿角菜扔里,見兩兒開兒,醬油、料酒、鹽,勾芡,打兩個雞蛋,愿意吃花椒,再炸個花椒油澆上,吃去吧。第三:羊肉汆兒,肥瘦相間的肋條肉選好切片兒,大蔥只用蔥白,斜刀切成蔥花,坐鍋放油,蔥爆香,放入羊肉翻炒,加熱水少量,醬油調色,肉六成熟時再加熱水,放鹽,等鍋大開,關火。一碗熱面直接挑出鍋,汆兒香醇軟爛面筋道耐嚼,可還有工夫搭理熱嘛?
西紅柿雞蛋鹵,香菇肉絲鹵,蝦片海鮮鹵,只要想得出來,可著花樣做,天地大舞臺,廚房小世界。素什錦,涼拌瓜皮,茄泥,將就材料,有什么椽子搭什么窩棚。
再說喝,在家我永遠都是香片,祁紅瓜片喝不慣,烏龍白毫滋味薄。自己的解決了,孩子們不能不管。一入伏,總得抓時間去趟藥店買一包子中藥回來,烏梅、桂花、山楂、甘草、砂仁、豆蔻、陳皮鼓鼓囊囊,烏梅為主,其他的酌量,一起煮一大鍋,濾去渣滓,趁熱放進冰糖,一小點兒鹽,冷置,存冰箱,隨喝隨取。生的晚,沒運氣趕上九龍齋的酸梅湯,自己動手解解饞聊勝于無。
這么說吧,面對著油鹽醬醋,我頗有點兒指揮千軍萬馬的豪氣,外頭熱咱打不過,回家跟黃瓜面條打仗,贏的把握終歸大些。當老婆吃完喝完扭頭嘮叨數落著收拾廚房里鍋碗瓢盆一地狼藉的時候,我就躲出去抽煙,誰見過一個將軍打贏了一場戰爭扭回頭還管打掃戰場的小事兒呢?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