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讀涂國文的《蘇曼殊情傳》之前,我是先讀了他的《蘇小墓前人如織》的,這部作品集分明讓我感覺出涂國文的文學底子里有著一股憤世嫉俗的筆鋒。如果我沒見過涂國文本人,那我必然會把他想象成一個和魯迅一樣連頭顱都帶著“刺”的家伙,但恰恰相反,涂國文完全是一位具有詩人氣質(zhì)的作家,正如這部《蘇曼殊情傳》,能把一部傳記體的歷史小說用詩一般美妙的語言寫成,這樣的作家,骨子里必然是孤獨而唯美的。
在蘇曼殊傳奇的一生中,他的感情生活維系串聯(lián)著他整個生命歷程,在蘇曼殊的才情中,尤以詩歌稱著,涂國文的《蘇曼殊情傳》也別出心裁,在每一章節(jié)的開頭和結(jié)尾,都用蘇曼殊的詩作來承上啟下,這使得我更加感覺到了涂國文與蘇曼殊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他們之間有一種相像,是詩歌一樣的質(zhì)地將他們?nèi)诤显诹艘黄稹S谑牵谄纷x《蘇曼殊情傳》之時,我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涂國文那種文人氣質(zhì)的外溢,細膩而略顯纖弱的藝術(shù)個性,獨特的感覺方式和美學風格,把《蘇曼殊情傳》這部作品構(gòu)成了一個豐富而深刻的文本世界。
涂國文之所以選擇蘇曼殊這樣一個人物來寫,他心里的想法必定是非常純潔的,絕不會帶著任何商業(yè)價值目的去著述蘇曼殊如此干凈而偉大的一個人物,正如涂國文在后記中所說:“我在書寫自己心目中的蘇曼殊,我在為自己書寫一部心靈史。我寫蘇曼殊,同時,我也在寫我自己。”的確,閱讀完《蘇曼殊情傳》,我們不但感受到了蘇曼殊大師的孤獨,也感受到了涂國文在創(chuàng)作這部傳記時的孤獨,甚或是他的整個生活狀態(tài)的孤獨。
我們可以從涂國文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中看出,他在文學的文體上經(jīng)過了不同的嘗試,小說、詩歌、雜文、散文,并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尤其是詩歌,但涂國文清楚地知道中國的詩歌已是窮途末路,于是他開始尋找另一個突破口,用以釋放自己沉重的靈魂,他憑借蘇曼殊艱辛的人生歷程與滿身的詩情,將自己與蘇曼殊交融后完成了這部28萬字的《蘇曼殊情傳》。
《蘇曼殊情傳》從嚴格意義上不是一部標準的小說,它是一部傳記,一部歷史,也可以說是一部清末至民國的通史,民國那段歷史上幾乎所有重要的人物都一一出場。涂國文運用巧妙的手段,通過蘇曼殊這個特殊的人物勾勒出了整個清末民初的歷史畫卷,縱觀整部作品,其結(jié)構(gòu)還是比較簡單的,采用單線結(jié)構(gòu)展開,我們可以跟著蘇曼殊這個人物一段一段走完他所經(jīng)歷的人生道路。涂國文在這部作品中,似乎在把持著他一向偏激的語言,在整個閱讀體驗中,我覺得《蘇曼殊情傳》的語言里有一種陰郁的巨大張力,這可能也是詩性帶來的新體驗,涂國文在平靜的敘述里,把蘇曼殊的人生化為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jié),而通俗的語言風格,又讓人非常順暢地品讀。同時,我在閱讀《蘇曼殊情傳》的時候也感覺到了涂國文有對生命的理解與論述,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重新解讀蘇曼殊,這也讓我沉浸其中,一旦進入他的作品世界便難以逃脫。
1918年,蘇曼殊經(jīng)過了三十五載的紅塵孤旅,留下:“一切有情,都無掛礙”八個字,然后離開了人世。蘇曼殊這個修行之人,直到死才解脫開了“情”,但他的遺骨幾經(jīng)轉(zhuǎn)折卻又被葬于杭州西泠橋,與江南名妓蘇小小墓南北相對,不知一代名僧蘇曼殊是否算了了紅塵情緣?
涂國文的《蘇曼殊情傳》從第一章開始,就把蘇曼殊融入進一個紅塵世界里,他的第一次紅塵情緣幾乎比賈寶玉與林黛玉相見還要傳奇,書中是這樣描寫的:“一次河合仙抱著三郎(即蘇曼殊)到堂妹家做客,分別時,一歲不到的三郎,竟死死地拉著河合堇的女兒——比他大21個月的表姐靜子的手,不肯松開。河合姐妹見狀一齊樂了。河合堇打趣道:‘看來這倆小家伙有緣了!姐,等三郎成年了,讓他給我做女婿如何?’河合仙大笑著應承。”涂國文這般描寫是采用了浪漫主義的手法,他讓蘇曼殊的情緣具有常人所不具有,突出了名僧之奇情,但是到了后來,隨著蘇曼殊與他的靜子表姐再次相遇,涂國文竟再次安排了一場奇情,“靜子美麗端莊、溫良賢淑、慧秀孤標,知書達理,堪與他蘇三郎匹配;而大半年時間的朝夕相處,授受彌親,更讓他對靜子傾慕在心。他激動難抑,抬起雙手,就要將靜子一把攬入自己懷中。忽然,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蘇曼殊伸出的雙手,停在了空中。就在那一瞬間,佛借雷聲,把它的神諭傳告給了他:云、電、雨、雪,實為一物,不過是因熱度之差而發(fā)生的變異罷了。梵行清凈,縱使孽海情天,終究要絕塵而去。佛本慈悲,菩提明鏡卻容不得一個情字,更何況男歡女愛!他一個出家之人,四海飄零,萍蹤無定,如何能給得愛人一個承諾?縱然此恨綿綿,也只得揮淚斬斷情絲!”
蘇曼殊生命中的第二位女性雪梅,雖是兩家祖父信口定下的娃娃親,但涂國文描寫雪梅對蘇曼殊那種癡情,無不叫人感動,“她早就在心里認定蘇三郎是自己此生的丈夫,非蘇三郎不嫁,生是蘇家的人,死是蘇家的鬼。”涂國文在描寫蘇曼殊與他生命中所有的女子時,無論是蘇曼殊還是對方的女子,相互之間都是無比純潔的情感,可是這般愛情,人間是否還存在?如果存在,也只存在于蘇曼殊這樣的“情僧”世界里,連大詩人徐志摩也不配。
解讀涂國文的《蘇曼殊情傳》中的“情”,我覺得真正寫蘇曼殊的愛情,并寫出了蘇曼殊愛情路上的浪漫、凄美、痛苦的是從“第五章:丹霞詩箋”開始的,蘇曼殊與菊子的愛情,是過于浪漫、過于熾熱、過于悲劇的,而正是這般浪漫、熾熱、悲劇,使得我們讀來不僅感嘆涂國文在細節(jié)把握上的嫻熟,更為涂國文用詩性的語言來描寫男女之間的情感的恰到好處而折服。也正是蘇曼殊與菊子之間的愛情,讓我對蘇曼殊生命中的“情”開始重新審視,他與日本姑娘菊子一見鐘情,偷偷私定終身。然而他們的戀情卻遭到蘇曼殊堂叔蘇軒生的反對,他斥責蘇曼殊敗壞了蘇家名聲,并問罪于菊子的父母。菊子的父母盛怒之下,當眾痛打了菊子,結(jié)果當天夜里菊子投海而死。失戀的痛苦,菊子的命運,令蘇曼殊深感心灰意冷,萬念俱灰。“讓蘇曼殊第一次領(lǐng)略到了生命的無常、愛情的虛幻。”于是,“他又聽到了梵音的召喚。”回到廣州后,他便去蒲澗寺出了家。從此,開始了他風雨飄泊的一生。后來,蘇曼殊以自己與菊子的戀情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小說《斷鴻零雁記》,更讓我們解讀出了蘇曼殊“情僧”之稱,實乃蘊含著多少無奈的辛酸之淚。直到后來,蘇曼殊與藝妓百助楓子相遇,雖引為紅顏知己,但心知紅塵事已了,于是作詩曰:“鳥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讀來更是令人柔腸寸斷。
涂國文的《蘇曼殊情傳》以蘇曼殊的情感歷程貫穿全書,但如果把這部作品當成一部名人的情史來閱讀,那么我們就完全陷入了一個誤區(qū),蘇曼殊是一位集情僧、詩僧、畫僧、革命僧于一身的人,上面我們已經(jīng)以蘇曼殊之愛情,解析了他最為主要的“情”,而我從《蘇曼殊情傳》這部作品中,分明又讀出了蘇曼殊短暫的人生中更為厚重的一層意義,那就是他的愛國之情,我認為這也是涂國文所著的《蘇曼殊情傳》中的“情”字的最大內(nèi)涵。無論是蘇曼殊流亡日本,還是在中國,在他所有包含的愛情、親情、友情中,作為一個赤子,他時刻惦念著自己的國家,時刻為著國家的前途著想,他的愛國情操在他的詩作、畫作中能體現(xiàn),在他的一腔革命熱血中更加能夠體現(xiàn)。
我在閱讀《蘇曼殊情傳》這部作品時,感覺到了涂國文在創(chuàng)作時,他是極度想超越一般的傳記體小說的,但他還是未能完全擺脫,在一些歷史人物出場,以及歷史事件發(fā)生的時候,他硬是要以檔案一樣的文字來表達,生怕讀者對這一人物或是這一事件不了解。我覺得這就成了《蘇曼殊情傳》的硬傷。涂國文過于尊重歷史,甚至有點矯枉過正,一部優(yōu)秀的傳記小說,它也必是和小說文體一樣,讓讀者自己去體驗里面的每一個人物,從這個人物的語言、動作、神態(tài)、心理描寫入手,而不是作者先把這個人物給介紹了。值得慶幸的是蘇曼殊這個男主角在整部作品中,能夠用小說的人物形象來詮釋,這也掩蓋住了《蘇曼殊情傳》那些微小的硬傷,而使得作品整體能夠保證一個美好的品相。
涂國文在創(chuàng)作《蘇曼殊情傳》的整整六個月時間里,每天晚上都在與蘇曼殊孤獨地對話,完全將自己的靈魂與蘇曼殊的靈魂交融在了一起,所以當涂國文寫完這部作品時,感嘆:“曼殊活了,我死了。”能達到這般“人——作品——人”的境界的,可以說,涂國文完全“走火入魔”了,無論《蘇曼殊情傳》是他的一家之言,還是可以代表所有研究蘇曼殊的作品中的精華之作,至少作者對得起在另一個世界的蘇曼殊,也可以說,作者成為了另一個蘇曼殊。可以看出,涂國文甚至希望能夠跟蘇曼殊一樣,有這樣一個時代,可以讓他去革命,去同邪惡勢力作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