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軍:新生代導演不能叫第七代

可以走彎路、岔路，但是最后都得回來。第六代導演其實也在回歸市場，其實他們原來非常的自我自負和自戀，但后來他們發現六代導演中的成功者都是有市場忠誠度的導演。完全沒有市場忠誠度的導演基本上沒有幾個了。如果說拍一個電影賠一部，三部以后就沒有人再投資了，所以他們現在在醒悟。

第七代亦或新生代?

記者:第七代導演這個概念是不是不夠寬泛?

高軍:不是特別寬泛。實際上六代以后，就不再給(導演)劃代了。比如說第四、五、六代導演，在年齡上基本差不多。是同一時期學習導演，同一時期實習導演、同一時期作為導演，然后便形成了一個年齡段的、拍攝風格都很統一的段代。

比如說第四代導演， 像吳天明、郭寶昌、吳貽弓，在他們之后，因為文革原因，很長時間電影院校導演系沒有再招學生，然后78年恢復高考，又招了一批，這些人叫第五代。他們年齡基本都一樣，現在都50多歲，比如陳凱歌、吳子牛、田壯壯、張軍釗、李少紅、胡玫，張藝謀是攝影系的，還不是導演系的，但都同一年入校，都劃在第五代。

馮小剛沒入這個代，他應該算是五六代之間。你應該能明顯感覺到，馮小剛的導演風格和第五代導演風格差別很大。他不再把中國傳統文化底蘊的東西作為他電影的主基調。而且他對于第五代導演比較注重電影畫面造型、色彩要求等，看得比較淡。實際上，他屬于在電影市場中涌現出來的比較商業化的，介于第五代和第六代之間的導演。如果大家把他劃在第五代中，他自己都會覺得不合適。另外，第五代導演也不會認可，他不是科班出身的。

姜文也不算五代導演，他和馮小剛都很特殊，因為他們學的都不是導演，姜文學的是表演，馮小剛是美工出身。所以有時候沒學過導演的導演反而能成為好導演，因為所有院校的導演系都只能培養導演，卻不能培養好導演。好導演都是在市場中自己悟出來的。有天分又勤奮，又對市場認知。

六代導演大家都知道，像陸川、賈樟柯、張揚、路學長、張一白。寧浩算新生代導演，就是六代以后那批，不能算第六代。其實六代導演都在四十多歲，像路學長、陸川、張揚都四十多歲，也是以科班為主的一批。

新生代導演為什么不能叫第七代導演?是因為第七代導演里面成分相對復雜，相對綜合，這里面不是說都是比第六代導演小一個年齡段的那一批人，他們有80后、70后甚至還有60后，他們都不是科班出身，而是從其他領域涌現出來的。有原來從事廣告拍攝的、還有學其它的比如攝影什么的，還有一些純屬自學成才的。他們年齡跨度很大，這里面有大伯還會有小侄子，甚至有爺爺和孫子的感覺，那就不對了。我們倒不是說非得以年齡來劃分，其實這是風格的事。五代導演、六代導演，他們的風格基本是相近的。

新導演的風格與未來發展

記者:那您覺得新生代導演是秉持著什么樣的風格啊?

高軍:多元化發展的風格。就是各有各的定位，各有各的風格底子。不是說大家往同一個方向發展的，而是有點群雄并起，有點散兵游勇。

記者:比較原生態?

高軍:比較原生態，也比較差異化。

記者:是不是他們比之前的導演更關注市場?

高軍:比第六代導演對市場的關注度要高。可以這么說，第五代之前的導演比較重視情節。第五代導演比較重視情緒。概括來說，他們對構圖的想法、對色彩的想法、對場面的想法，都比較重視，喜歡營造氛圍或者說情緒。第六代導演比較自我，新生代導演比較差異，要各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情節、氛圍、自我、差異。

記者:您覺得新生代導演的未來前途怎么樣?

高軍:優勝劣汰。會涌現出一批佼佼者，會淘汰掉一大批不合格的。他們的優勝劣汰可能比任何一代導演的動蕩都要大，因為人數眾多。不像第五代，他們就二十多個人，78班這批人就二十幾個人。比如像張軍釗，當年很牛的，現在基本淡出影壇，吳子牛基本不拍電影了，仍然在拍電影的，男的就是陳凱歌、田壯壯，女的就是胡玫、李少紅。第六代現在還行，活兒還挺多，資本追捧的還是第五代的多。

記者:新生代這些導演，很多都不是科班的，導演的門檻會否太低了?

高軍:現在做導演比當演員要容易，只要你能弄出像樣的劇本，你能找到差不多的資金，你都可以做導演。現在導演門檻低是個好事，但同時會加大淘汰的比例。而且新生代導演里魚龍混雜。一個市場層面的原因，因為現在娛樂成為了電影消費的主要取向。但是娛樂也分層次的，有高品位的、一般的、還有低俗的。王岳倫就屬于比較低俗品味的娛樂，而且他想重復幸運，將低俗進行到底。但是市場不可能永遠對一個人垂青。

記者:王岳倫幸運來自哪里?檔期?

高軍:對，王岳倫第一個《十全九美》，那個檔期是在奧運前后，很多大片不愿在這個時間段上映，所以他就幸運了。但是如果第二次你還繼續低俗，你就不會再重復幸運了。在這里面，寧浩跟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寧浩第一部《瘋狂的石頭》也有幸運的成分，它應該是在07年的6月份，全月沒有新片，是個國產片保護月，所以他幸運了一把。但寧浩不是低俗的人，他的影片風格不是以低俗作為賣點。所以他第一次有了幸運，之后就很容易站到了比較高的平臺。所以一味的低俗可以成功一次，可以得逞一時，但不能持久。如果王岳倫和寧浩是差不多的影片風格，第一次幸運就會奠定他的成功。

記者:第二部影片《熊貓大俠》票房怎么樣?

高軍:很差，連第一部的一半都沒到。虧損的很嚴重，他應該覺醒了。他應該逐漸改變自己的風格，開始做有品位的電影，娛樂歸娛樂，導演得做有品位的電影。

通俗不惡俗 創新莫復制

記者:是不是現在應該提高電影的質量，應該讓娛樂對社會產生一些責任感?

高軍:應該是這樣，比如美國的一些娛樂片，在俗的這一點上來說，它可以通俗，但它絕不庸俗，更不會惡俗。所以像王岳倫這種導演應該往通俗上發展，不應該極致的推崇惡俗。這樣直接的后果就是把自己逼上了死胡同。以后就會形成負品牌——王岳倫導的片子都是俗不可耐——觀眾可能就遠離你了。其實比如說像周星馳的一些片子，也是娛樂到很俗的程度，但它都不是惡俗。他都是很有智慧的，俗的里面有很多文化的積淀，有很多智力外延的表現，不能把俗作為終極目標。

現在整個媒體，以收視率、閱讀率作為唯一目標就有問題，包括像一些電視的欄目，紅極一時的以前也有很多，但它變成了曇花一現的東西。反過來說像《對話》、《夫妻劇場》、《面對面》這樣的節目，內容持久，因為它有底蘊，有咀嚼的味道，值得回味。包括影視作品包括媒體的欄目純俗，永遠不把文化當一回事，都不會太持久。現在大家不都追著曇花一現的東西，我覺得不是一個好的傾向。但中國兩千多年的文化底蘊不會被一時的商業化浪潮完全消解，會保留下來主流的、有價值的東西。

可以走彎路、岔路，但是最后都得回來。第六代導演其實也在回歸市場，其實他們原來非常的自我自負和自戀，但后來他們發現六代導演中的成功者都是有市場忠誠度的導演。完全沒有市場忠誠度的導演基本上沒有幾個了。如果說拍一個電影賠一部，三部以后就沒有人再投資了，所以他們現在在醒悟。

記者:現在大家(導演)都熱衷于拍古裝帶武俠帶戲說帶調侃的片子，是不是有些同質化競爭?

高軍:如果某個人在某一領域作出一點小成果來，就會起到一個示范的作用，這種情況就特危險。舉例來說，富士康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去跳樓，這就是一個示范作用在里面，但是它的背景是因為壓力太大，價值不能實現，沒有前途等等，但是有一個人跳了，轟動了，第二個人就會效仿他，第二個人跳了又轟動了，就會有第三個，要不很難解釋這種現象，十幾個人都去跳樓。回到電影來說，這種示范作用真的挺要命的，比如說寧浩的《瘋狂的石頭》，意外獲得成功以后，有多少導演都想重復寧浩，有多少作品都想復制“石頭”，而復制成功的有幾個?包括帶點古裝的有點惡搞的東西，去年有一大批這樣的片子，像《我的唐朝兄弟》、《隋朝來客》、《熊貓大俠》都是同一類型的，現在仍然在大量的復制，太危險了。

記者:其實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值得去寫的題材，比如把現在中國的教育問題像《哈利波特》那樣寫出來，有警示作用，也非常好看。在美國，《哈利波特》成功了，并沒有人去跟風效仿，導致出現更多的“哈利波特”，美國的電影市場是真正的屬于百花齊放的，為什么中國就不成呢?太急功近利了嗎?

高軍:這事得回到中國的教育體制問題上，比如說在應試教育這點上，美國學生絕對不如中國學生，美國學生畢業以后的創新思維很發達，這點上中國學生就不行，所以表現在教育體制折射到藝術創造上來，我們同質化的東西太多，創新的太少，個性化思維少。在美國，《哈利波特》出來了沒有人去跟風，在中國，一個“石頭”成功了大伙蜂擁而上，所以這跟教育體制有關系，甚至跟民族的文化底蘊有關系。

記者:賈樟柯之前一直在走自己的路，你覺得他今后會不會跟風復制?

高軍:他絕對不會跟別人的風，但很多導演會跟他的風，實際他也起到了個示范作用，雖然賈樟柯(電影)在國內沒賣過多少錢，但他的投資都能回收，他有穩定的投資回報的渠道，在西方電影圈里面有一定的影響，經常能從西方的電影機構里面拿到電影的扶植基金，錢對于賈樟柯來說不是問題。所以賈樟柯應該成為被中國觀眾接受的市場導演，他可以不改變自己的風格，延續自己影片的基調，去思考怎么樣被中國觀眾認可。與其在國外電影節上經常出現一個獲獎的中國導演，還不如中國出現一個被觀眾認可的市場導演，所以他有時候也想突圍，比如他的《世界》、《三峽好人》都曾做過嘗試，但市場的嘗試都是以失敗告終的，他需要做出某些調整，不是影片風格和故事類型以及電影講述方式的調整，而是對市場的重新認識。

記者:能夠突圍的導演一定是內心有一種堅持的，不會一切都放棄給市場?

高軍:賈樟柯在某些方面和王小帥有異曲同工之處，都很有定力，執著堅持下去，但他倆又不太一樣，但他們的處境一樣。導演往往因為執著，而往往忽視事情的另一面，忽略了妥協也需要勇氣。

記者: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你看了嗎?

高軍:沒看全面，但看了一些片花，有一個青年導演看了，他在《唐山大地震》一個地方做后期，看的是初剪的版本，被感動哭了，馮小剛現在拍不出來太爛的片子了，因為他現在已經是一個高手了，高手不會犯低級錯誤，現在大家對他不再是影片的討論，而是對票房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