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價值以其產生愉悅經驗的能力來判斷。”也許很多人會同意這句話。我某種程度上也是類似觀點的擁護者。不過。知名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講這句話,并不是為了表達一個他認同的論斷,這只是他一系列圍繞工作與消費討論中的一句話而已。當反復讀了鮑曼薄薄的小書《工作、消費、新窮人》之后,我對工作這件事沒了絕對的判斷,但多了些在更宏大背景下的理解。
對許多人來說,真正美好的工作有下面兩層含義:一是理查德·桑內特所說的匠人精神,也就是“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一是把工作和美學聯系起來,正如鮑曼寫道,“就像人生其他活動一樣,工作首先由美學來判斷?!苯橙耸枪I化之前的歷史,美學是后現代的未來,兩者對困在當下的許多工作者都極具吸引力,這或許也是當下各種類型的創作者受到追捧的原因。
鮑曼從工作倫理視角的描述,讓我們了解了人與工作的關系的歷史力量。其實,只是在工業化之后,人類才被“工作倫理”所界定與束縛。在鮑曼看來,工作倫理有兩個前提和兩個預設,兩個前提一是為獲得生存與快樂必須做他人認為有價值并為此付酬的事;二是滿足于所獲得的是錯誤的,不工作是有失尊嚴的。預設一是大多數人擁有工作能力;預設二是只有被他人承認價值的勞動才具有道德價值。工作倫理驅策人們去工作,但實際上在從歐洲起源的工業社會,工廠系統需要的是“人類部件”——“一部復雜的機器中沒有靈魂的小齒輪”。在工廠這個經濟部門,幾百年來這方面的變化不大。
工作倫理唯一有較大不同的變種發生在美國,“潤滑了美國工業車輪的是企業精神和向上層流動的欲望,而非工作倫理”,這種表述有點深奧,更簡單直接的是,“用金錢報償來評估人類的價值與尊嚴”。鮑曼寫道,“衡量生產者聲望與社會地位的標準,不再是真正或假定的熱衷奉獻的美德,或是對工作態度冷漠的惡性。而是工資的差別?!?/p>
緊接著,在進入消費社會之后,工作倫理的主導地位消失了。在生產社會,社會塑造成員的方法是作為生產者的社會角色分工;在消費社會,則變成扮演消費者角色的需要。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桑內特所說的盤旋在工作者頭上的“無用的幽靈”,在消費社會中,“接受良好教育。掌握技能,永遠會有工作”,這個預設消失了。人不再由工作、而是由消費者界定,技能不再是工作的“保障”,這兩種變化加上消費社會的持續誘惑、越來越快越新的所謂時尚,一起交織成對于工作的新的困擾。
鮑曼沒有試圖解決困擾,他只是在分析,他的分析邏輯是這樣三句話:“消費者必須受到美學旨趣的引導,而非倫理規范?!薄叭绻麄惱戆阎粮叩膬r值賦予盡忠職守,那么美學則把獎賞給予卓越的經驗。”“現在是消費美學占據了過去由工作倫理曾經統轄的位置?!边@是好是壞呢?沒有人知道。
不過,美學占據主導,給工作帶來巨變。工作變成只有兩種:有趣的與讓人厭煩的。鮑曼分析道,工作的美學價值,“不再是把工作時間壓縮到最低限度、以便為休閑空出功能更多的空間,相反,是完全消除正式職業和副業、工作與嗜好、工作以及消遣之間的界限;把工作本身抬高到最高和最讓人滿意的娛樂層級?!眴栴}來了:這樣所謂的有趣的工作,在現實中存在嗎?
我們看到的是,所謂成功的精英,已被自己和社會塑造成這種樣子,而這是其他人“只能心懷敬畏、只能遠觀并贊嘆的生活方式,是只能通過廉價小說或電視播出的紀實劇的虛擬場景而間接感知的經驗”。以上引文還是鮑曼的描述。熒屏上很火的幾部職場劇比如《奮斗》和《杜拉拉升職記》,再比如《天天向上》這樣的熱門娛樂節目,它們所展示的工作美學是有趣的,是吧?但看了鮑曼的分析,我們應該有不同的判斷。對于正作這件事。沒有人有標準答案,社會學家的分析可以引發我們去反思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