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鄉人心中,他們是體面的城市白領,是年輕的IT精英。
在城里人眼里,他們是成群的過客,是寒酸的房客。
繁華的都市中,他們居無定所。
輾轉奔波的生活里,他們茫然失措。
早晨出門打工,晚上繼續做夢。
生活無從保障,愛情沒有干糧。
闖蕩的抱負在漫長的交通中消磨殆盡。
4平米的格子房無處安放激情和青春。
IT曾經是“蟻族”的溫床,如今都在去留中彷徨。
2010年3月4日,下午6點,北京。
手機系統程序員姚魯揉了揉雙眼,收起電腦,準備下班。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穿好外套,腦中頓已有了“旅行路線”: 公司在國貿,他在回龍觀租房,兩地相距27.5公里,乘坐地鐵1.5小時,公交車這個時間點要4小時以上。
軟件外包工程師謝寒霜已經坐在651路公交車上,目的地是西北方向的肖家河,那里有間300塊錢一個月的平房,是他在北京的家。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車上,他想著今天的晚飯是到路口的成都小吃要一碗魚香肉絲蓋飯,還是到樓下的山西面館去吃刀削面。
此時,在距離北京986公里的安徽利辛縣城,26歲的劉亮正在大街上找網吧。在這個有名的國家級貧困縣,網吧這種“高科技的玩意”似乎并不好找。他想查查國家公務員考試的成績,還想看看安徽省的公務員考試是不是開始報名了。在回到安徽老家之前,劉亮是一只“滬蟻”,白天在上海徐家匯的百腦匯賣電腦,晚上蝸居在4平米的“格子”里過夜。
2006年,謝寒霜、姚魯、劉亮相繼從大學畢業后進入IT行業,謝寒霜做技術,劉亮做銷售,姚魯則既做過技術又做過銷售。20年前,大學生是“天之驕子”; 10年前,做技術、賣電腦的叫“IT精英”; 如今,他們只有一個身份——“蟻族”。
“尋夢”北京
2009年末,青年學者廉思定義了“蟻族”這樣一個群體名稱,即“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從名稱可以看出這一群體的三大典型特征: 大學畢業、低收入、聚居。廉思認為,以教育背景為門檻把北漂劃出一部分,可以提醒社會注意這一生活在大都市邊緣,數量還在不斷膨脹的群體。
廉思和他的團隊歷時兩年,對北京的蟻族現象進行了調研,并于2009年底出版了一份29萬字的《蟻族——大學生聚居村實錄》。在這本書以及各大媒體的報道中,謝寒霜驚奇地發現,與自己相似經歷的年輕人竟然這么多。而唐家嶺、肖家河、小月河、馬連洼這些地方,現在都被稱為“大學生聚居村”。
從謝寒霜現在租住的肖家河再往北走10公里,就是現今聞名遐邇的唐家嶺,這個原本只有3000人的小村莊,如今已經聚集了5萬以上的外來人口,其中大部分是工作不滿5年的大學畢業生。
剛到北京時,謝寒霜就住在唐家嶺。2006年8月,他從石家莊一所二本院校的計算機專業畢業,工作卻始終沒有著落。一天,有個親戚告訴他,大連的軟件外包行業很火,建議他過去試試。
當時,軟通動力正籌劃著進軍日本外包市場,在大連辦了一個“對日軟件外包”培訓班,只要培訓合格就可以成為公司的正式員工。謝寒霜覺得機會確實不錯,就交了8800元的學費。4個月的培訓,主要內容是日語和一些針對大型服務器的程序設計,包括IBM RPG和Cobol語言。因為有工作壓力,謝寒霜比在學校時“多了一千二百分的認真”。
后來,雖然他們中80%的人都通過了培訓考核,但卻被告知沒有一個人能留在軟通動力。因為直到他們培訓完,軟通動力也沒能從日本接到外包項目。由于有約在先,軟通動力承諾全力為他們推薦工作,不過大連沒有機會了,他們必須去北京。
“蟻族”宿命
2007年初,謝寒霜背著一個大書包,揣著一張銀行卡,坐了11個小時的硬座,從大連到了北京。一到北京站,一宿沒睡的謝寒霜就被人領上了城鐵,昏昏沉沉地換乘地鐵和公交,到目的地時,已是中午。
在他面前的,就是唐家嶺。
“這哪里算是北京啊,真是臟亂差!”回憶起當時所見,如同昨日: 狹小的街道上,車輛來回穿梭,裹起一團團的塵土; 街邊是各種各樣的小店,有的店招牌已經掛了很久,隨風搖搖欲墜; 租房的小廣告貼滿了電線桿和目力所及的墻壁,抬起頭,還是大大的廣告牌,寫著“招租”二字。謝寒霜沒走幾步路,不知從哪兒飄來的一個白色塑料袋纏在了腳底。
在蜿蜒的小巷子里繞了五分鐘,來到他未來的屋子里,謝寒霜一下就愣住了——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一張上下鋪,其它的擺設都沒有。這樣的一間房,每月的房租是280元,他和一起來北京的同學平攤。簡陋的居住環境意味著低廉的生活成本。錄用他的是一家IT公司,每月工資不到2000元,“這么點錢,我只能住在唐家嶺。”于是,謝寒霜開始了自己在北京的“蟻族”生活。
幾個月后,姚魯也搬進了唐家嶺,他畢業于防化指揮工程學院,學的是經濟。為了當時的女朋友,姚魯決定留在北京工作。他驚奇于“北京還有性價比這么高的地方”,三四百元就有一個單間,三五塊錢就能填飽肚子,18塊錢就能吃上一頓自助羊肉火鍋。
和謝寒霜一樣,學校和專業也讓他在求職時四處碰壁。“我們這些人,似乎一畢業就注定了要當蟻族。”這是謝寒霜和姚魯共同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