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經常被問到,中國將采取怎樣的步驟來調整其貿易上的失衡。在中國的語境下,平衡的貿易重建有著特殊的含義。它意味著提高消費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這只是消費增長必須超過國內生產總值增長速度的另一種說法而已,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如果世界上的其他國家無法吸收不斷增長的中國貿易順差,這將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但是,這種情況還是可以以多種方式出現。比較好的方式是保持消費猛增,以此刺激國內生產總值的強勁增長。比較差的方式是消費緩慢增長,而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放慢得更多。
那么,究竟中國將如何重建貿易上的平衡?不幸的是,關于這個問題恐怕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這與其說是一個經濟問題,還不如說是一個政治問題。
首先,這種重建貿易平衡的過程會產生短期的陣痛,并可能帶來失業的增加。如果推遲這個過程,就可能使兩者在該調整最終來臨時變得更嚴重。中國不得不在其認為最適合的時候開始這個過程,而這取決于很多社會和政治因素。最明顯地,2012年的權力更迭就是一個主要變量。
其次,因為貿易平衡的重建主要意味著增加家庭收入在國家總收入中的比重,這就意味著將社會財富從商界和政府向民間進行重新分配,而究竟將涉及哪些行業、哪些政府和哪些家庭,取決于政府所采用的調整機制。
中國可以使人民幣升值
被過低估值的貨幣會通過將家庭收入(純粹的進口者)轉移給純粹的出口商來影響國內和貿易平衡。這自然會加大國內生產和消費的缺口,并擴大貿易順差。通過增加儲蓄(儲蓄等于生產減去消費),被過低估值的匯率會增加投資之外的儲蓄余額,這就是定義中的當前賬戶順差。
通過對貨幣重新估值,北京使得這種轉移出現逆向流動,并且幫助經濟重新實現平衡。那么,究竟誰將受益?
很明顯,作為消費者的家庭大眾將會獲益,因為進口價格的降低使得他們的收入在實際上有所增加。而進口因素在收入中占的比重越大,收入真正增加的比重就越大。我的猜想是,中低收入階層獲益最大,因為最貧困的階層(尤其是農村貧困人口)很可能在其消費中只有相對較低的進口因素,而進口因素在富人階層的收入中所占的比重又很小。
贏家中的第二梯隊包括銷售進口商品的公司(比如大型零售商)和那些通過國內消費增加獲利卻沒有重要出口市場的公司。這包括大多數重要的勞動密集型服務行業。
而首先也是最明顯的輸家是在出口領域,那些將明顯看到其支出高于收入的主體;其次,如果這些不斷增加的支出導致破產,那么輸家還包括那些受雇于出口企業的員工家庭。在出口部門失業增加的一部分將由進口部門雇傭增加彌補掉,但是貨幣增值過快可能使得出口部門失業增加的速度快于其他部門雇傭增加的速度,所以家庭收入的增加可能受限甚至是停滯的。
最后,那些持有美元較多而持有人民幣較少的企業將成為輸家。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央行,其受人民幣重新估值的損失最大。通過人民幣貸款而大量囤積商品的投資者也將是輸家。
中國可以提高利率
在我看來,人為造成的低利率是中國經濟不平衡的最大原因。較低的利率將收入從純儲蓄者(主要是家庭領域)轉向純借款方(制造商、本地、省級和中央政府、房地產開發商、基礎設施投資商)。加上過低估值的貨幣,這擴大了生產和消費之間的缺口,或者,在另一個方面,擴大了儲蓄和投資之間的缺口,迫使當前賬戶順差提高。
如果北京提高利率,那么贏家顯然是那些屬于凈儲蓄者的家庭,而儲蓄率越高的家庭其獲益也就越多。富人儲蓄最多,但是對于他們來說,相對于將錢存在銀行,還有很多更好的儲蓄辦法,他們所擁有的資產越重要(比如房地產和房地產開發商),其對于低成本貸款的依賴程度就越高,因此,我認為富人會獲益,但是不如人們所預期的那樣多。我的猜測是中上和中等收入階層將獲益最多。
提高利率還會使得零售行業受益,中小型企業尤其是服務行業,因為更高的家庭收入會增加消費而獲益。
輸家也很明顯:從銀行大量借款的資本密集型產業、地方和省級政府、房地產開發商和基礎設施投資商——所有那些我們看到存在過度投資和嚴重產能過度的行業。銀行也將是大輸家,因為不良貸款幾乎將一定會隨著貸款利率的升高而升高。最后,央行也將是輸家,因為其資金成本相對于其資產回報率來說也增加了。
中國可以提高工資
這個問題的關鍵不是絕對工資水平,而是工資增長與生產力增長之間的差異。如果生產力增長快于工資增長,就像過去十年中那樣,工人們以工資形式保存的生產份額必然要下降,而家庭收入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也會隨之下降。當然,消費的增長較之于生產會更加緩慢,貿易順差就會進一步猛增。
如果工資的增加快于生產力,或至少兩者之間的差距在縮小,工人們將通過提高其在國家收入中的比重而獲益。在總量上,家庭獲益最多,并且很可能是中低收入、城市工薪階層獲益最多。當然,那些因家庭收入增加而導致消費增加從而增加收入的行業也將從中獲益,但是如果這些企業屬于勞動力密集型產業,則其獲益會相對較少。
無須贅述,顯然大多數的雇主是最大的輸家。如果過快增長的工資導致失業的增加,那么經濟平衡的重建,將在很困難的條件下重現,因為工資水平的提高比失業所沖抵掉的部分要多。當然,在自由變動的市場,失業的增加自然會減少工資的壓力,因此,行政政策和工資粘性在這里就是重要的因素了。
中國可以將國有資產私有化或重新分配。
一次性快速提高家庭收入的最快的方式就是將現有資產轉讓給家庭領域。贏家當然是家庭領域,但是,當然,這種分配的效果也取決于分配的方式。如果公司私有化是以十分政治化的方式進行,收益是用于比如清償銀行債務等,那么富人有可能受益最多。如果資產僅僅是簡單地以撫恤基金的方式轉讓,那么,中下階層和城市工薪階層將獲益最多。
輸家將是那些控制資產最緊密的政府企業和個人,這就使得這種選擇在政治上十分困難。
經濟調整中的政治問題
正如上文所示,關于必要的調整政策的時機和結果的討論更多地取決于政治考慮,以及相關贏家與輸家相對有限的影響力。這就是為什么與其說這是一個經濟問題,還不如說這是一個政治問題。
前三種調整方式(屬于可持續的調整方式)可以使用的技巧是做出速度恰好的調整,這樣通過家庭消費增加所產生的就業崗位剛好抵消了由相關輸家所產生的失業數量。這說起來容易,當然,做起來卻很困難,因為消極的失業效應總是比積極的就業效應要快得多,而在家庭收入上的影響(以及家庭消費)在短期內可能是消極的,因為不斷增加的失業減少的家庭收入比調整所增加的部分要多。
關鍵的一點在于所必需進行的調整可以以多種方式進行,每一種方式都會帶來不同的影響。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中國所作的任何調整都必須緩慢推進,因為短期內的失業劇增將會沖垮該調整所帶來的任何積極結果。
不幸的是,中國調整的步伐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外部調整的步伐——中國需要貿易順差來吸收過剩的產能,但是其貿易順差又主要地取決于美國和歐洲吸收消化這些順差的能力和意愿。因為中國已經長時間抵抗升值壓力,我擔心美國和歐洲既無能力(尤其是存在巨大貿易逆差的歐洲)也無意愿給予中國足夠的時間來進行緩慢的調整。
觀點
1重建貿易平衡的過程會產生短期的陣痛,并可能帶來失業的增加。如果推遲這個過程,就可能使兩者在該調整最終來臨時變得更嚴重。中國不得不在其認為最適合的時候開始這個過程,而這取決于很多社會和政治因素。
2關于調整政策時機和結果的討論更多地取決于政治考慮,以及相關贏家與輸家相對有限的影響力。
3關鍵的一點在于所必需進行的調整可以以多種方式進行,每一種方式都會帶來不同的影響。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中國所做的任何調整都必須緩慢推進,因為短期內的失業劇增將沖垮該調整所帶來的任何積極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