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攻勢現實主義成為華府中國政策主旋律。
如果拉長一些觀察美中關系的時間幅度,會發現一種類似“規律”的變化。冷戰至今,美國總統在競選和上臺之初,多半對中國的貿易、人權、安全領域采取強硬的立場。只有老布什比較例外,當然也因為美國民眾認為他對北京軟弱,落一個不得連任的結果。美中關系隨著總統的任職時間拉出弧度,總統甫上任,行政部門強硬,然后隨著執政日久而趨向軟化。
而奧巴馬上臺初期中美即出現了未曾有過的熱絡——中美元首首次見面即提升對話層級,而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首次出訪即出訪中國,打破美新政府上臺初期中美關系必有波折的“歷史周期律”。去年美軍與解放軍發生海事沖突,雙方國防與外交部門表現高度自制。同時,美國對兩岸和緩也表示歡迎。除智庫與部分前任官員有若干憂慮之聲,去年的“中美聯合聲明”還曾鼓勵兩岸對話。于是,不少國內外觀察家認為,不是美國身陷經濟風暴與中東紛爭而無力自拔,便是奧巴馬自由派信念過于天真。所謂美中全方位合作,就是對中共崛起示弱。他們因而強烈質疑奧巴馬團隊的戰略素質,也對美臺關系乃至未來的東亞安全感到悲觀。
正當觀察者認為北京以“和諧世界”的柔性制衡(soft balancing)攻勢,對衰退中的霸主美國在地緣政治、國際經濟以及非傳統安全等領域留下的權力真空大肆填補,甚至鄧小平“韜光養晦“的教訓都已退場的時候,華府卻步步為營地兌現“美中關系是新世紀最重要雙邊關系”和“重回東亞”的諾言。一年前還廣為流傳的G2之說,似乎是麻醉、“捧殺”中國,“最重要的雙邊關系”其實意指放棄反恐戰爭的虛榮,重返歷久彌新的地緣政治競爭。
事實上,華府攻勢可謂步步為營。
華盛頓積極改善與俄國梅德維杰夫政權的關系。美國不僅與俄國簽署了歷史性的裁武條約和民用核能合作協定,2010年莫斯科舉行的衛國戰爭65周年閱兵,也首度邀請美軍、英軍通過紅場,中國軍隊卻無緣出席,使胡錦濤淪為配角?!皧W梅親善”使歐洲局勢舒緩,華府甚至不惜暫時拋開一些“顏色革命”政權,也使不少親美小國失望。
奧巴馬營造伊拉克局勢穩定的印象,并集中力量打擊阿富汗塔里班組織,以圖根本減輕小布什以來,在中東承受的沉重戰略負擔,從2003年迄今,伊戰已經耗費美國8000億美元。
美國有步驟地加強在南亞、東南亞的影響力。這不僅包括2008年底與印度達成核能合作協議,特別引人注目的,應該是美國企圖徹底改造東盟的不結盟屬性。大動作包括聲勢浩大的“美國-東盟峰會”;去年已不避諱與緬甸接觸;解除因印尼鎮壓少數民族而施以的武器禁運;第七艦隊并歷史性地與昔日死敵越南聯合軍演,甚至傳出美國華盛頓號航母官員聲稱美越是盟國關系。難以確定消息來源的“南海是中國核心利益”說,也似乎將成為美國瓦解東盟操作數十年的等距戰略之最佳憑藉。
美國還以親美的韓國李明博政府為踏石,藉由中共海軍擴大東亞活動與近期北韓涉入“天安艦”的事態,成功扭轉原本可能戰略漂流的日本民主黨立場,粉碎有利北京的”中日韓-東盟”版本東亞一體化構想,也迫使北京只能選擇力挺饑饉連年,卻黷武冒險的平壤金氏政權。
如果這些初步觀察大致不差,則顯示奧巴馬政府執政初期對北京的“戰略再保證”(strategic reassurance)路線將無以為繼。經由全球性的重新布局,一項立足于傳統地緣政治觀點的長期、全方位對華政策已逐漸成熟。此一戰略在非傳統安全領域,例如全球暖化、反恐等方面,仍將保留克林頓以“接觸”為主的新自由主義措施,但這恐將不是主調。美中經濟與軍事力量差距在過去十年的顯著縮小,已是不分黨派的美國精英所難以容忍的;基層工薪大眾更不可能接受全球經濟危機病根在本國金融的復雜論證。這種危機意識不僅出現在美國,西方國家排外新右(例如美國“茶黨”)的普遍興起,將是長期的現象。所以盡管如同溫家寶在聯合國大會所言,科技的”質”與人均的“量”,中國都遠遠落后發達國家;但指控“操弄人民幣”仍是美國抱怨“相對利得”(relative gains)縮水的最佳理由。同時,中共一黨專政雖然仍有利于關鍵時刻的獨斷和妥協,但崛起自豪伴隨科技進步養成的網路民族主義(cyber nationalism),正逐漸釀成干擾理性決策氣氛的不祥因素。
全球議題諸如金融改革與防擴散等等,都需要美中對話合作。因此,日美在釣魚臺、天安艦議題上測試北京底線后,還是要與中共不完全決裂,不能使胡錦濤借故缺席亞太經合會,也要讓人民幣微升后,胡錦濤能回訪美國。然而兩國結構位置與文明身份的競爭,已使互信越趨稀薄。奪取地緣優勢,更是圖窮匕見。眼下美中外交的重點,是透過制度化的各種多層對話機制,對此起彼落的個案、事件、危機加以管控。個別事件是否升高,同時也取決于雙方復雜互賴,足以抵銷對決獲利的程度。但如同一位大陸重要的國際關系學者的分析,兩大強權合作空間將受到擠壓,重大較量將難以避免。
曹習根據《紐約客》、《亞太和平月刊》綜合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