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有不少城市在建設“低碳城市”,美國《福布斯》雜志采訪了北京大學唐方方教授,作為中國最早研究低碳城市的學者之一,他解釋了中國“低碳城市”的真真假假。
《福布斯》:“低碳”這個詞時下非常流行,很多城市都在倡導、建設“低碳城市”。您覺得“低碳城市”能真正實現嗎?
唐方方:都只是一個名字而已,中國城市人均碳排放量是西方城市的兩倍以上,怎么可能是“低碳城市”?
《福布斯》:中國城市人均碳排放為什么這么高?
唐方方:碳排放主要來自于工業、建筑和交通。發達國家城市的主要功能是居住,而中國城市還在建設,還有大量的工業,真正的生活耗能占比很小。
中國政府高層倡導建設低碳城市,這本身是正確的,可惜落實的時候,地方很容易走歪了。一窩蜂地建設“低碳城市”,結果是帶來災難。
我們現在的城市建設,可以說是全面錯誤。比如北京,從建筑、道路,再到城市功能設計,都不好。我們的建筑建得空曠,空間利用率低。從上世紀90年代到2005年左右,北京的策略是鼓勵機動車發展。所謂“發展交通”,就是提高機動車的運行速度,比如時速從14公里提高到15公里。另一個指標就是道路面積,一年提高了多少道路面積,成為政績指標。越這樣做,自行車和步行區域就越少。但北京的領導人還說,車多是現代化的表現。北京曾經把老城墻扒掉,后來又想把798藝術區給拆掉,都在犯同樣的錯誤。但這代表了大部分中國人的認識。
《福布斯》:那么北京的鄰居城市廊坊呢?曾有環保機構組織媒體去報道這個“低碳城市”。
唐方方:那也做不到真正的“低碳”。廊坊爭“環保模范城市”,但采取的方法是什么呢?只是追求城市外觀的漂亮和現代化。現在廊坊的路不比北京窄,城市綠化也是傳統大面積移栽的做法,看似環保,其實很“高碳”。廊坊城市面積很小,市民上班騎自行車也就十幾分鐘,開車三五分鐘,但是全市機動車擁有率比北京更高。為什么這樣?因為停車不要錢,馬路又寬闊。這樣怎么可能是“低碳”的做法。其實這也不能怪廊坊或其他有類似做法的城市,因為他們是按照環保部的指標來做的,但是環保和低碳是兩個概念,指標也不一樣,不能一轉身就把“環保城市”改叫“低碳城市”了。
更嚴重的是,如果環保部不把環保指標修改得更符合低碳標準,未來越來越多的城市會走北京、廊坊的老路。
《福布斯》:聽起來似乎大家都想建“低碳城市”,但做出來的都是“高碳城市”。
唐方方:是這樣的。其實沒人知道什么是“低碳城市”,大部分城市領導在憑想象建設所謂“低碳城市”,甚至很多研究人員也不能理解低碳。
《福布斯》:在這方面做得好的城市,一個都沒有嗎?
唐方方:沈陽是做得比較好的,在全面規劃“低碳城市”。從總體產業結構、建筑、交通、土地利用、居民生活各方面全面設計。有一個指標是自行車和行人道占總道路面積的比例,最好的停車位應該留給自行車和公交車。地鐵的建設取決于當地政府的財政能力,這個難度不大。還有建綠色出租車隊,沈陽有汽車制造廠,有這樣的條件。沈陽還采用更高的能效標準,比如在沈陽銷售的機動車要高于全國節能標準,建筑要采用全國最高的75%節能建筑。
《福布斯》:政府有那么多錢做低碳工程嗎?
唐方方:我們為沈陽政府算過賬,比如哪些要政府出錢,哪些不出錢,比如采用75%節能標準,這可以由開發商出錢。其他的支出,政府一年收入500多億元,為建設低碳城市拿出十幾億,還是可以承受的。
《福布斯》:為什么沈陽這么積極建“低碳城市”?他們有什么動力?
唐方方:有兩位政治局常委曾在遼寧工作過,他們希望沈陽能做好試驗。其中一位領導人曾訪問日本,日本的“低碳城市”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他要求沈陽做好。
《福布斯》:除了上級的要求,還有什么動力令很多官員至少在口頭上大力建設“低碳城市”?
唐方方:各地官員相互進行GDP競爭,彼此都非常累。而且中國GDP已快速發展了30年,以后機會不多。比如首鋼搬出北京,北京的GDP增長再從哪里來?
在傳統指標方面,自己要是沒競爭力,就需要提出新的政績指標,比如“宜居城市”、“低碳城市”。而且各地政府官員都是聰明的,他們也要與世界潮流一致,與中央政府的目標一致。
《福布斯》:城市走低碳道路,比如限制高耗能工業,會不會減少其經濟上的競爭力?
唐方方:對沈陽這樣的城市來說,低碳城市反而會增強競爭力。沈陽是制造業集中的地方,比如這里的精密機床,在政府的要求下,做得特別節能,有極強競爭力。全球28種重大低碳技術,轉向生產時,都需要制造設備,那么沈陽就有大優勢。
這也應該是中國的戰略目標。在減排方面,目前中國是被推著往前進,而在不久的將來,中國應該推動全世界減排,因為中國有先進的低碳技術,要推動中國的技術標準成為世界標準。在未來的世界格局中,誰能提供核心技術,誰就具有經濟競爭力。
最后的世界格局,就是大制造企業之間和大國之間技術競爭的游戲。
來源:美國《福布斯》2010年11月
編譯:曹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