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廣州人對那些玩雀提籠之人稱作“二世祖”,意即這類人食飽“無憂米”,終日游手好閑就只會逗鳥聊天。如今,上述這類人雖然也有,但更多的是新冒出的一族——上了年紀的老年人或失業下崗的中年人。年輕人是絕少參與的。每天,他們成了在烈士陵園、流花公園和荔灣公園以及一些大眾化的舊式茶樓中的常客。
那天。我起了個早。打算到茶樓嘆早茶,本想在靠窗的地方占個好位置,想不到,上得茶樓,早給一個個大小雀籠占據著。一些座位雖然還沒有人坐,但已預先擺上了筷子茶杯,這說明那座位早有人“號”(占)了。三三兩兩的“雀友”們,正對著桌面上的鳥兒在細酙慢飲。此時,我才發現,整個茶樓都被雀聲、人聲交織著,愰如置身于小烏天堂。我惟有在靠墻的邊角位處開了個茶位坐下來。
不多一會,一個個手里提著一籠兩籠。有的挑著三籠四籠,鳥兒大多是畫眉、相思(繡眼)、金青、石青和我一時叫不出名堂的小鳥。有了這些小天使,茶樓頓時變得更熱鬧了,似乎只聽到鳥聲而淹沒了人聲。那些遲來的雀友,向著早到的雀友打招呼,一邊把雀籠掛在墻上或茶樓早已為他們架好的竹竿上,最是心肝寶貝的就放在桌面上。然后,才坐下斟茶,同旁邊的雀友高聲聊天。
此時,籠中的小鳥們,好像也懂人意。在眾多小鳥的和鳴下,仰頭側腦的放開嗓門高唱起來。歌聲此落彼起,一陣響過一陣,幾十籠小烏在一起,真是分不清那是畫眉高歌還是金青低唱。柔聲細唱的小相思,雖然唱不過大鳥,但卻不甘示弱,在尖聲細氣中“啾、啾、啾”地叫個不停。百鳥和鳴的大合唱,給本來已夠嘈雜的茶樓,更增添幾分熱鬧。我本來很討厭嘈吵的,但不知怎的,小鳥的一聲聲鳴唱,確乎在深深地扣動我的心靈,感到有一種置身于大自然中的快意。這大概是終年被不絕于耳的市聲所困擾,而十分難得聽到幾回百鳥鳴唱吧。我在一邊靜聽旁觀著,斯時也,不少茶客也完全陶醉在鳥的世界里,從他們對著鳥兒的那種凝神聆聽的樣子,可以看出,倘若在這樣一個偌大的茶廳里,僅僅是少數人敘飲,反覺有點冷冷清清,未免有點掃興。
正在遐思之際,旁邊一位老雀友要來了一碟叉燒包。他斟滿了一杯濃濃的普洱茶后,拿起包子,卻沒有放在嘴里,而是撕一塊潔白的包皮含在唇上,然后把嘴貼著籠邊。正在籠中啾啾地唱過不停的小相思,馬上跳上籠架,對著主人嘴唇上的包子慢慢地啄食起來,老人立時情不自禁的笑了,那樣子,比自己吃還要香。我走過去大贊他的相思聽話、歌喉好。老人更是得意,他又把手伸進籠中給小相思搔癢,雀兒任由主人擺弄,引頸松毛的很是享受主人的愛撫。老人說,這只小鳥,自出殼尚未開眼的雛鳥就把它養大,一直跟著他四年也沒離開半步,每天,無論是早晨上茶樓,還是下午到公園散步抑或街上買報紙,也是帶著這籠雀。他還告訴我一件趣事,年初,他要到上海吃喜酒,乘飛機是不能帶寵物乘機的,可他都放心不下,離不開鳥兒,他想了個“辦法”,在入閘登機時,把小相思放在褲袋里,手里只提著個空雀籠。安檢員覺得奇怪,這老伯什么也沒帶只提著個舊雀籠,便問他是否帶著小烏,他矢口否認。后來,安檢員發現了秘密,雀籠里的雀屎有幾粒未干,再看他的褲袋又動了幾下,這下終于可以“破案”了,老伯也就因此而穿了幫,只好把雀兒放回籠里,讓來送行的女兒帶回家去。他說:“真的,那天要是沒了這籠雀,我的手真不知往哪放,周身不自在。”老人的話我是完全可以理解。這和當下愛貓愛狗的年輕人一樣,硬把那些畜牲視為己出的直呼為自己的“仔仔”或“囡囡”那樣“傻”么?何況現今的“老坑”(粵語,老漢之意)們。除了養雀到茶樓或公園里“車大炮”(粵語,擺龍門陣、閑聊之意)外,還有什么可供消閑娛樂的?
我環視四周,十之八九都是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看來養雀這種怡。隋養性的樂趣,不僅給他們晚年帶來精神上的慰藉,而且,還給茶樓帶來了春風,為廣州的茶樓平添了別具風采的一景,可惜此景卻正在高消費下漸已消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