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德上比你優越”

美國人自認為，他們的《反海外賄賂法》顯示道德優勢“是一個可敬的、短期內無效率的、長期卻會有用的商業策略。”

繼西門子、朗訊科技賄賂事件后，又一起波及全球22個國家的跨國行賄事件已于4月2日做出裁決:美國司法部與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就戴姆勒股份公司涉嫌違反美國《反海外賄賂法》所進行的調查達成和解。根據和解條款，戴姆勒將支付9，360萬美元的罰金和返還9，140萬美元非法所得。至此，戴姆勒行賄事件暫告段落。

國人對于《反海外賄賂法》的點點知曉，大概是從不斷曝出的美國對本國企業在海外行賄他國官員的報道中所了解。按國人的邏輯思維方式，美國公司在海外行賄，賺取大把的他國鈔票，然后換成美金帶回美國，這樣做對于美國政府及人民的應該是值得表揚、皆大歡喜的“好事”。然而美國司法部卻緊追不放，非得查個水落石出，并對相關公司處以巨額罰款。這樣自揭“短處”緣自何由呢?

理解在國人看來略顯“迂腐”的美國人做法，我們先要了解作為移民國家的美國國民的“務實精神”及《反海外賄賂法》的立法背景及立法精神，這樣才可“想通”美國人為什么要制定這部法律。

美國的道德催生出這部法律

美國是一個龐雜的移民國家，移民的特性形成了美利堅合眾國“務實的精神”——講求實效，注重實際，不尚空談。美國歷史的全部發展過程都是以這種務實精神為底蘊。在美國，不論什么主義、理想、言論，一切都必須以有用作為評判標準。同時，美國憲法賦予了他們相對獨立和高度自由的權利。

美國的歷屆總統都以張揚這種國民性所體現的高度文明的“集體道德標準”為榮耀、為己任。奧巴馬總統曾這樣詮釋道:“美國精神的深處存在著一些共同的理想和信念，這些理想和信念能讓美國人不論是在繁榮時還是在逆境時，都能始終保持一種集體良心而不失望，并能讓不同膚色、不同信仰、不同階層、不同黨派的美國人共同努力。”

正式這樣“集體良知”的合力，《反海外腐敗法》于1977年誕生在美國。對于這部法律，美國司法部的網站上有對于該法律頒布的詳細經過和該法律的內容。據網站報道，這部法律是在尼克松因“水門事件”去職之后，在美國公眾的強烈要求之下，對非法政治捐獻和洗錢活動進行調查之后所產生的一個副產品。而導火索來自證券交易委員會的一份調查報告，400多家公司承認它們在海外存在非法的或有問題的交易。他們承認，自己曾經向外國政府官員、政治家和政治團體支付了高達30億美元的巨款，而且多數都是自愿行為。這些公司中，超過117家公司躋身財富500強。賄賂外國官員顯然是種不道德的行為，有違美國公眾道德的期望和價值觀;此外，這種行為也極大的腐蝕了美國一直引以為自豪的市場體系的效率。

美國國會為此成立專門委員會議討論決定如下兩個事項:一、美國是否應干預海外賄賂行為?二、如果進行干預，適當的方法是什么?

反對美國就海外賄賂立法的核心觀點在于:通過單方面立法來約束本國公司和個人進行海外賄賂的直接后果，將使美國公司的競爭處于劣勢地位;而且，這也與政府一般不直接干預市場的理念相悖。

國會辯論的結果認為，賄賂行為并不是成功市場活動的要素之一，市場經濟的內涵在于通過競爭提供最優價格和質量的產品或服務，賄賂恰恰導致資源配置的扭曲，破壞了市場的正常運行，而這正是政府干預的理由之一。此外，雖然行賄的對象都是外國政府官員，但其消極影響也會及于國內，而且在不少案件中，行賄者不是為了排擠外國競爭者，而是為了贏得與其他美國公司之間的競爭。

據了解，美國在討論出臺這部法律時，遭到了來自美國企業的反對和質疑，甚至很多企業通過影響國會表達這樣的一個事實:如果美國企業在海外競爭時不得行賄，那么無疑將因缺乏競爭力而導致喪失海外市場。但是，盡管這樣，在美國人民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國會仍做出出臺這部法律的決定，理由是公平的價值觀不容褻瀆。正如《獨立宣言》所體現的精神那樣:自由、公平、正義永遠是美國人民崇尚的最高價值觀。

這部法律向世界輸送了什么?

美國《反海外賄賂法》是一部專門針對發生在美國以外發生的賄賂行為的法律，也是當今世界第一部針對發生在本國以外的賄賂行為的法律。它看似是一部與經濟相關的法律，實則限制的是權利的尋租，從“法有疏漏”的角度揭開制度上的缺陷。

在這部法律付諸實施之初，美國企業這樣自嘲道，與利用賄賂打開市場而又不擔心遭到處罰的外國競爭對手相比，國際競爭舞臺上的美國公司是在“帶著鐐銬跳舞”。國際法專家瑪格麗特.蓋蒂曾經這樣安慰美國公司:“無論如何‘在道德上比你優越’是一個可敬的、短期內無效率的、長期卻會有用的商業策略。”但，作為美國企業很難承受這部法律帶來的“損己利他”的不公平市場競爭所帶來的經濟損失。

法律實施不久，美國商業局的就公布了一項研究報告。報告指出，在海外，美國企業不行賄已損失了80%的合同。從1995到1996年間，美國企業因為沒有采取賄賂行為，已經損失了100個國外契約，共值450億美元。這一時期的相關美國官員也指出，在1997年已有300億美元的契約損失，因為這些業務已被其他國家從事賄賂的企業搶走。根據1996年《美國國家出口策略報告》顯示，愿意賄賂外國官員的跨國企業可以得到約總成交契約數的80%。

美國司法部的調查也側面證實了以上事實:從1994年到2001年，在超過400起國際競標活動中，都有外國公司從事嚴重的賄賂活動。涉及金額高達2000億美元，有超過50個國家的公司向超過100個購買國家暗示會為獲得某個合同而提供賄賂，行賄活動相當普遍。前美國貿易代表和商務部長邁克爾?坎特，把腐敗稱為“一種威脅國際貿易體系健康的病毒”。

基于此，1988年美國國會授命行政部門與經濟合作發展組織協商，要求美國主要貿易合作伙伴出臺類似于《海外反腐敗法》的反腐法案。此后不久，在美國的積極推動下，1996年3月美洲國家組織簽署了全球第一份區際腐敗公約——《美洲反腐敗公約》。

1997年11月，美國與經合組織分別與28個成員國以及5個非成員國共同簽訂了《國際商業交易活動反對行賄外國公職人員公約》。公約把本國公司為爭取合同向外國官員行賄的行為宣布為犯罪行為，首次要求各締約國起訴向外國政府官員行賄的公司如同起訴向本國官員行賄的公司，這表明世界上重要的工業國家聯手處罰跨國商業賄賂。該公約是國際上懲治跨國商業賄賂努力的第一次成功，它使得世界上主要的貿易和投資國因此而承擔了有約束力的國際條約義務。

2003年12月，在第58屆聯合國大會上通過了《聯合國反腐敗公約》，這是聯合國首次通過的第一個用于指導國際反腐敗，包括反對跨國商業賄賂行為的公約文件，該公約對預防跨國商業賄賂、界定跨國商業賄賂犯罪、促進反跨國商業賄賂國際合作具有重要意義。

自《反海外賄賂法》頒布實施以來，據有關方面統計，美國司法部已對150多件跨國賄賂的案件做出裁決。這些案件的結果，涉案公司被處以巨額罰金，被迫交出通過行賄所獲取的利潤，公司相關人員被處以監禁或罰金。可以看出，嚴厲的懲罰措施和嚴格的內部會計制度要求，構成了對美國公司的全方位約束。同時，對合作國的相關公司也產生了一定的威懾力。

正因此，美國《反海外賄賂法》所倡導的治理腐敗的模式已經由單邊行動發展成為多邊共識，同時這部法律的立法精神已成為諸多國家立法的參考文本。“美國是在不斷探索上成長起來的。這個年輕的國家之所以得以發展壯大，不因善于發現而因善于探索。”美國史研究專家丹尼爾?布爾斯廷曾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