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開了,又是一個飄香的季節。
背對歲月,我打開了自己的心靈之窗,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不計其數的往事,紛紛化作了音樂之水,和著槐花那甜絲絲縹緲如幻的香氣,如同山泉般叮叮咚咚,從我的心上流過。
記憶中,槐花是多情的,美味的。
那一串串、一堆堆潔白的槐花,就像初冬的早晨開門即見的一場從天而降的大雪,我總想擁她入懷,用手細細撫摸她的神采,用心慢慢梳理她的美麗。
小時候,我家的西院墻外,是一條又深又寬的大溝。每年到了汛期,溝里就漲滿了水。那時,父親在外地教學,母親在生產隊干活,我們姊妹幾個和其他小孩子沒有好去處玩,就愛在溝崖上爬來爬去,不是捉青蛙就是打水漂……后來,父親在溝崖上栽了長長的好幾排刺槐樹,說是為了擋住我們,怕我們滾到溝中的水里去。可是,那時我們不能讀懂父親的愛,還埋怨父親栽了那些扎人的小樹,防礙了我們的玩耍。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過去了。我們漸漸長大了,溝崖上那一排排的刺槐,也長成了一片槐樹林。每年春末夏初的時候,雪白的槐花開了,那一片茂密的槐樹林,就是一方沁人心脾的幽香圣地。
母親用鉤子把槐花采摘下來,用開水燙過,然后摻上韭菜蒸包子給我們吃。那時,里面雖然沒有豬肉,可我們姊妹幾個仍吃得津津有味、滿口流油。有時,母親還會把豆子碾成豆沫,摻上槐花做豆腐給我們吃。那白花花的小豆腐,真是好吃極了。
現在,我住到了鋼筋混凝土的城市里,路面都“硬化”了,一條條大街大道兩邊的綠化帶里,除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名貴樹木和花草外,很難見到傳統的槐樹了。菜市場上,季節菜和反季節菜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唯獨不見槐花的蹤影。即使是小菜攤上,也只有薺菜、苦菜、山蓬菜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哪里還有美味槐花的一席之地?槐花,早已被人們在忙碌中忘卻。
父親退休后,每年槐花開的時候,我不論身處何方,總要回老家看望父母,順便看那一片潔白如雪的槐花。我佇立在那些高大的槐樹下,貪婪地呼吸著槐花那芬芳的氣息,用心感受著那些槐樹伴隨著我長大的快樂日子,傾聽著微風吹拂下,槐花傳出的陣陣“甜言蜜語”……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悠閑和自在!
可是現在,槐花又開了,我卻不想回老家了。盡管那條見證我長大的大溝,歷經風雨滄桑,面貌依舊;盡管父親早年栽下的槐樹,已然是那么郁郁蔥蔥、枝繁葉茂……因為,世界上疼我們的那個人去了!——在我兒時就用槐樹牢牢地把我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父親,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丟下了老家年邁的母親和那片老槐樹林子。母親老了,歲月的滄桑寫在了她的臉上,那皺紋層層疊疊,如同老槐樹的樹皮。手,干枯著,長滿了老繭。眼睛凹陷著,不再有昔日的光華。雖然不是小腳,走起路來卻顫顫悠悠,拄著拐杖,腰背更駝了。母親明顯地蒼老了,她的頭發已全白了,白得如同老槐樹上結的槐花一樣,這是否都怪當年吃的槐花太多?
最讓我惦記的除了母親,就是那片老槐樹林了。那片默默無語的老槐樹啊,我真想和它說說話。
——這么多年,你始終真誠地面對著那條干涸的大溝,經受著歲月風雨的侵襲;你始終如一地站立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深情地把根扎向深深的溝底;你始終忠誠地無怨無悔地守護著我的老家、老房子、老母親……你看著我們漸漸長大,又看著我們漸漸離你遠行,難道,你從沒有過孤獨和悲傷嗎?
其實,我知道,老槐樹不會的。因為,自從父親載下了那片槐樹,父親那影響我們一生的背影,就融進了槐樹林。一年一度的槐花飄香,就是老槐樹給我最好的回答。
現在,又是槐花的花開時節。老家的那片槐樹林,該是濃香濃香的了!我真想再吃一次母親親手做的槐花大餐。可是,我卻暫且不忍心回老家了。因為,父親的靈魂就在那片茂密的槐樹林中,就在那片飄香的槐花叢中。我怕我的腳步,驚動了長眠在那里的父親的靈魂,我怕我的淚水,打濕那片潔白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