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輕擊重

內容摘要:近些年來，文學批評都圍繞著作品的思想內涵進行社會學上的道德批評，而文學之所以作為文學的詩學要素卻每每被批論家們所忽視。本文即試著對最新發表的短篇小說《純生活》進行文學敘事技巧上的分析，從碎片反映全貌的結構，以喜劇來寫悲劇的形式以及隱喻技法的使用等方面，來展現小說以輕擊重的敘事智慧。

關鍵詞:敘事智慧 以碎片反映全貌 以喜劇的形式來寫悲劇 隱喻

《純生活》是一部剛剛發表在《人民文學》2010年第五期上的短篇小說，它的作者在當代文壇上也不是甚有名氣，但是，作者在構思行文過程中所運用的以輕擊重的敘事智慧，無疑增加了這篇小說的思想內涵和審美意蘊。它用幾個形似碎片的故事構成了整個骨癌家族幾百年的辛酸苦辣史，它用以戲劇的形式來表現悲劇主題的方式，讓我們在一出出貌似鬧劇的傳奇中受到深入骨髓的教育，它用虛幻的故事、隱喻的傳說大大增加了藝術張力和小說內涵，給了我們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開放式審美體驗。

一 以碎片來反映全貌

因為篇幅限制，作者不可能把一個幾百年的故事敘述完整和復雜，怎樣才能形成一個具有邏輯支撐的傳奇小說，作者必須動用他的敘事智慧。在《純生活》中，作者只講了三個碎片似的故事:幾百年前，曾曾祖父得罪山魈，結下宿怨，世代得到詛咒;幾百年后，姑父鋸腿所表現的樂觀引起的軒然大波;此后又20年，小孫子依然深信山魈傳說而引起大人們的擔憂。這樣作者在小說中就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的“空白”狀態，其間發生的一切情節和變異，需要我們自己借助想象力去洞察、補充以完整全貌。比如，山魈的傳說到底有幾分真實?姑父的斷腿在閣樓上是怎樣被人秘密瞻仰了20年?姑父的孫子又將會是一種什么命運?為什么大表哥讓敘述者給孩子多寄點數學方面的書，而“我”也是回到云城后第一時間買了本《趣味數學》寄了回去，這么十萬火急?我們在文本接受的過程中，一步步地完整了自己心中對這篇小說價值意蘊的解釋，在虛對實的補充中，見證了小說的巨大張力。

二 以喜劇的形式來寫悲劇

面對鋸腿這種痛徹心扉的手術，姑父絲毫沒有表現出一點恐懼、害怕。“皮剝開了。還要把肉切開，鋸子只用來鋸骨頭，不用來鋸肉。鋼鋸嘎吱嘎吱的，老半天鋸不斷。我告訴他，你應該找個木匠來嘛，哈哈哈哈。”[1]姑父把鋸腿的經歷描述得惟妙惟肖，讓我們不禁想起了當代作家余華作品中用詩意來抵抗殘暴的悲壯美。這類作者非常態的思維也給予我們一種冷酷的審美感受。

然而，悲劇不僅僅發生在肉體上，還隱身于精神之中。鄉親們聽說了姑父的遭遇，拿著“一把面條、十幾個雞蛋什么的，來看姑父了，他們不是來安慰姑父的，而是來看稀奇的”[2]，典型的魯迅大師所講的“看客文化”在作祟，他們不是壞人，沒有壞心腸，只是他們對稀奇事物的熱心顯露了他們的冷漠無情和愚昧。

大表哥和他的兒子對這個山魈傳說的態度也令人唏噓，大表哥已經早早鋸斷了自己的腿，看似什么也不會懂的小兒子也深深地相信山魈的存在。尤其是這個兒子，他單腿跳上跳下玩的不亦樂乎，對山魈故事隱隱有一種崇拜。這個骨癌之家對這個遺傳病，沒有恐懼，沒有害怕，在他們的話語層次上始終保持著一貫的從容與樂觀，給人一種鋸斷腿沒什么大不了的感覺，但話語的背后，卻隱含著對生活本體的無奈與沉重，隱藏著生命存在的尖銳與疼痛。這種潛植式的情感傳達，造成了陌生化的效果:作為接受者的讀者們對姑夫一家人的遭遇深表同情，而姑夫一家卻給人一種有悖常理的樂觀，由此形成了兩種情感的尖銳對立。傳奇的熱鬧稀釋了生活的沉重，戲劇的形式掩蓋了悲劇的本質。

三 隱喻——在虛幻中的藝術真實美

一切的因果都來源于這樣一個隱喻性的傳奇故事:曾曾祖父在尋藥的過程中救了一只小山魈，他不顧家人的嘮叨和威脅無微不至地照顧小山魈長大、學會說人話。表面上看，山魈慢慢地在融入人類社會，但它內心深處卻無比地想念寬廣茂密的大森林。在它成熟以后，自然天性使它開始對異性同類產生了渴望，它要和另兩個雄山魈在三棵苦茶樹上交配。而曾曾祖父憤怒之下砍掉了那三棵苦茶樹。小山魈受不了這種屈辱，決然地用砍斷苦茶樹的利刃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小山魈死了，祖父悲痛不已，懲罰接踵而來，雄山魈攻擊了他的右腿，只能鋸掉才可以保證生命，他的子孫也受到山魈的詛咒，宿命般地成就了骨癌之家。

小山魈在小說中是這樣被描繪的，“古書上說，山魈又叫橐蜚，人面而一足。不但臉像人，還能模仿人說話。曾曾祖父非常喜歡它，它的小臉比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還小，鼻子小，眼睛小，身材也小，小巧玲瓏，非常勻稱。臉廓外長了一圈白色的絨毛，絨毛后面是黑色的羽毛，這一白一黑，像戴了一頂漂亮的狗頭帽。曾曾祖父每次從外面回來，山魈都一跳一跳地來迎接他。看見他后，卻又不好意思，像少女一樣，一跳一跳地回到原處。雖然是野物，但極其害羞。”[3]我們可以得之小山魈是一個半人半動物的精靈，它對曾曾祖父的感情不同尋常，它愛他又害怕他，在它身上自然性和人性兩種力量早早地就開始了斗爭。

而曾曾祖父對小山魈的感情也是不一般，他會為了它甘愿忤逆自己的母親、惹怒自己的妻子。他因為山魈會說話了而為它感到自豪，別人都聽不懂山魈再說什么，只有曾曾祖父能聽懂。然而，愛之深，妒之切，當他得之山魈愛上了兩只雄山魈時，他的獨占之心使他憤恨、嫉妒、難受了。吃醋的他完全不顧山魈的自尊，故意地給它難堪。而沒想到山魈性格剛烈到了人所不能及的程度，它寧死也不受這份屈辱。曾曾祖父徹底地傷害了山魈家族，他被兩只雄山魈所咬是對他的懲罰。他破壞山魈們的生殖工程，山魈們也對他的后代進行了惡毒的詛咒。曾曾祖父這一家人和山魈結成了宿怨。

在這故事中，我們不能用常規思維來考慮曾曾祖父和小山魈的關系，明顯地，作者在敘事時利用了神話思維和傳說思維。在文學中，很多作品采用了遠古神話、民間傳說這些奇異思維中出現的幻想，用它來影射日常理性思維呈現的現實景象，用隱喻的方式來進行對歷史敘事的違規。曾曾祖父和山魈的關系可以說是一個隱喻。曾曾祖父代表著人類社會，而山魈代表著人化的大自然。山魈，雖然長得一部分像人，受過人類的改造，但是它依然保持著它自然性的那一部分。當人類在適度的范圍內對自然進行改造，人與自然可以和睦相處，而且彼此得到利益。但是，當人類被欲念所蒙蔽，獨占之心漸漸開始扼殺大自然的自然性時，大自然必然要以它強大的力量來抵御，懲罰人類，必然會導致兩敗俱傷。骨癌之家的詛咒是可以破除的，只要娶九代一條腿的姑娘。被人類毀壞的大自然也是可以恢復的，只要人類能在自然保護上多用點心。但是，骨癌之家的子孫們太疏忽大意了，到了第八代的時候他們就停下來了，所以，詛咒依然繼續。而，我們在保護大自然的過程中，也往往半途而廢，不能堅持到底。曾曾祖父與山魈的故事隱喻著人和大自然應該怎樣和平共處的道理。

結語

批評家洪志綱在《無邊的遷徙》中告誡我們如何來對短篇小說的審美價值進行評價。他這樣寫道:“從敘述學角度而言，短篇小說與中長篇小說首先在故事層面上就存在著重要的區別。短篇小說講究故事性，但不要求故事的長度，亦即不要求有時間的次序性。短篇小說的故事可以是時間的截面，或者說是一個場景，不要求其場景的演進;也可以是一個人物的斷面展開，但不要求其性格的歷史發展。”[4]而作為短篇小說的《純生活》即用有限的篇幅，給我們講明白了骨癌之家的宿命與抗爭，在神秘的事物與文字中，我們輕巧地就認識了曾曾祖父、姑父、姑父的孫子這些人，他們簡單又古怪。我們翻來覆去地深深思索這個家庭所遭遇的一切稀奇古怪之事的因緣交際，一遍遍重新闡釋這個家族的故事。小說以短短的篇幅，達到這種藝術效果，無疑是成功的。

注釋:

[1]冉正萬:《純生活》[J]，《人民文學》2010年第五期，第163頁。

[2]冉正萬:《純生活》[J]，《人民文學》2010年第五期，第162-163頁。

[3]冉正萬:《純生活》[J]，《人民文學》2010年第五期，第163-164頁。

[4]洪治綱:《無邊的遷徙》[M]，第212頁，山東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5月第一版。

參考文獻:

[1]冉正萬:《純生活》[J]，《人民文學》2010年第五期。

[2]洪治綱:《無邊的遷徙》[M]，第212頁，山東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