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畢飛宇的小說《玉米》大膽借鑒了古代明清小說《珍珠衫》和《肉蒲團》的敘述模式,表達了“淫人妻女,妻女必被人淫”的因果報應思想,體現了古今作家“天命觀”的承襲,但是畢飛宇的小說又有很大的創新與突破,雖然寫“文革”時的事情,寫文革人們所受的苦難,但是并沒有落入俗套,而是通過對生活在社會底層普通民眾心靈、心理的敘寫,向人們昭示那個時代的歷史。
關鍵詞:故事結構 人物關系 行文思想 情欲 突破
一、相似性
1、故事結構的相似性 《珍珠衫》寫的是:蔣興哥外出經商,糧商陳大郎得牙婆薛婆之助設計將與妻王三巧勾搭成奸。半年之后,陳大郎欲歸家處理事務,臨別時王三巧贈他一件蔣家祖傳寶貝珍珠衫。而蔣興哥在返鄉途中見到了穿珍珠衫的陳大郎才得知奸情,歸家休妻。正所謂惡有惡報,陳大郎心術不正,作意破壞他人幸福,自己亦身死家破。后王三巧再嫁吳進士做二房,蔣興哥送上了十六箱陪嫁。蔣續弦,娶得新寡婦人平氏,竟是陳大郎之妻,蔣因而得“重見珍珠衫”。后蔣受人命官司牽連,由三巧后夫吳縣令斷案,才得夫妻重會,百感交集,由此感動了吳縣令,讓他夫妻破鏡重圓,從此,一夫二妻樂融融。吳縣令心存厚德、成人之美,自己亦行取吏部,善有善報。《肉蒲團》講的是:主人公未央生是一個自私下流,貪婪無忌的淫邪之徒。他奸淫了老實本分的權老實的妻子艷芳,并逼迫權老實將妻子賣給他。惡有惡報,權老實憤恨不過,報復心遂起,化名來到鐵扉道人家中,得到主人好感,將丫鬟如意許給他。權老實報復得逞,輕松淫得未央生妻子玉香,并令其懷孕,后三人一齊私奔。后權老實將玉香及如意賣入娼門。玉香得老鴇傳授三種絕技,不出數月便名震京師,成就名妓之名。絕妙的是,經常光顧的三大嫖客分別是瑞珠、瑞玉和香云的丈夫。而此三女均為未央生所淫。之后,未央生慕名來京師尋芳,意外發現這位名動宇內的名妓就是自己妻子玉香。后玉香羞愧而懸梁自縊,而未央生所娶“二房”艷芳被人誘拐與人私奔。未央生在遭此變故后亦悟出“真理”來,可為時晚矣。《玉米》寫的是:主人公玉米的父親王連方,是現任的大隊支書,手中掌握著村里的大權,成為村里的土皇帝。于是,她的父親王連方憑借著手中的“權力”,在王家莊恣意妄為,肆無忌憚地搞女人,幾乎睡遍了全村他看得上的女人,可以說是橫跨老、中、青三代。而女人們迫于他的權勢,最終乖乖就范。因此,全村人民對王連方恨之入骨。但是風云驟變,父親王連方出事了。王連方在軍屬秦紅霞床上被村里人逮了個正著,以破壞軍婚罪被“雙開”,被免去了村支書的職務。從此玉米家的厄運接連不斷。村民為了報復王連方,一群男人野獸般地輪奸了王連方的兩個女兒玉秀和玉葉,之后,玉米又遭到了國梁的退婚。不甘心家庭就此頹敗、家人從此受人欺凌的玉米決心犧牲自己,玉米痛定思痛,毅然下嫁中年喪妻的公社革委會副主任郭家興,把自身獻于權力的祭壇。
(1)、主要人物關系的對應性 細讀這三個文本,我們發現文本中的主要人物呈現出一種對應關系,具體如下:
奸淫 夫婦 娶(奸淫)
陳大郎 ——三巧 —— 蔣興哥 —— 平氏
↑ 奸淫 ↑ 夫婦 ↑ 奸淫 ↑
未央生 ——艷芳 —— 權老實 —— 玉香
↑ 奸淫↑ “ 夫婦 ”↑ 奸淫↑
王連方 —— 村婦 —— 村民 —— 玉秀、玉葉
從這個人物對應關系表上,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三個文本在故事架構和敘事策略方面有很大的“相似性”。《珍珠衫》中陳大郎奸淫了蔣興哥的妻子三巧,后蔣興哥竟然娶了陳大郎的妻子平氏;《肉蒲團》中,未央生奸淫了權老實之妻艷芳,權老實報復,奸淫并把未央生之妻玉香賣到妓院;《玉米》中王連方奸淫了很多村婦,倒臺后村民又輪奸了王連方的女兒玉葉和玉秀。
(2)、故事情節的相似性 《珍珠衫》主要寫陳大郎因覬覦蔣興哥之妻三巧的美貌,與牙婆勾結,奸淫了三巧。惡有惡報,陳商心術不正,作意破壞他人幸福,自己亦身死家破。后蔣興哥新娶的妻子竟然是陳大郎之妻平氏。《肉蒲團》寫的是未央生奸淫了權老實之妻艷芳。惡有惡報,后權老實為報復他,化名后奸淫了未央生之妻玉香并將其賣到妓院。《玉米》寫的是王連方憑借手中權利奸淫了很多村婦。倒臺后,村民為報復,輪奸了他的女兒玉秀和玉葉。從這三個文本的故事大概中,我們看到了這三個文本存在著客觀的“相似性”。
2、行文思想的相似性:即天命觀(因果報應) 縱觀這三個文本,我們將其故事構思加以對比,卻驚然發現行文思想的“相似性”,即作者在文本中都表現了一種果報觀念即因果報應(淫人妻女,妻女必被人淫)。如《珍珠衫》在開頭就點出了其故事的主旨:古人有四句道得好: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看官,則今日我說“珍珠衫”這套詞話,可見果報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個榜樣。《珍珠衫》就寫了一個因果報應的故事:蔣興哥與吳三巧本是一對恩愛夫妻,而糧商陳大郎覬覦三巧美貌,與牙婆設計勾引三巧。后惡有惡報,自己也家破身亡。而其妻子平氏最后成為蔣興哥的妻子。文中深刻地透漏出一種因果報應的觀念,正如文中所寫“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這種因果報應在文中還有很多表現,如:因吳縣令心存厚德、成人之美,成全了蔣興哥和三巧,自己亦行取吏部,善有善報。《肉蒲團》也寫了一個“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淫人妻女,妻女必被人淫”的故事。當權老實的妻子艷芳被未央生奸淫并嫁給他時,權老實報復心起,文本中寫道:不如走到他故鄉,訪著他的住處,千方百計鉆進內室之中,把他結發妻子也拿來淫了幾次,方才遂我的心。他淫我妻,我淫他妻,這才叫做冤報冤、仇報仇,就是殺死他也沒有這樁事痛快。后未央生的妻子玉香被權老實奸淫并懷孕,后被賣到妓院。絕妙的是,經常光顧玉香的三大嫖客分別是瑞珠、瑞玉和香云的丈夫,而此三女均為未央生所淫。而未央生所娶“二房”艷芳(權老實之妻)被人誘拐與人私奔。未央生在遭此變故后亦悟出“真理”來,可為時晚矣:我起先只說別人的妻子該是我睡的,我的妻子斷沒得與別人睡的,所以終日貪淫,討盡天下的便宜。那里曉得報應之理,如此神速。我睡人的妻女,人也睡我的妻子;我睡人的妻子還是私偷,人睡我的妻子竟是明做;我占人妻子還是做妾,人占我的妻子竟是為娼。這等看起來,奸淫之事,竟是做不得的。全文為讀者深刻闡述了因果報應的觀念:淫人妻女,妻女必被人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玉米》的作者畢飛宇在文中也表現了這種因果報應的觀念:玉米的父親王連方憑借手中的權利肆無忌憚的搞女人,可以說是橫跨老、中、青三代,他從來不怕沒有女人,他自己也說過“反正每年都有新娶的媳婦”,村里的人可以說是對他恨之入骨,敢怒不敢言。終于王連方因為睡了軍屬秦紅霞被發現,被雙開,自己的兩個女兒被村民報復輪奸。
3、“情欲”書寫的相似性(三個文本都以情欲做支撐) 三個小說都以人的“情欲”為支撐,都寫了因為人的過度“情欲”而發生的一系列的故事。如《珍珠衫》中陳大郎偶遇三巧,覬覦其美貌,情欲大發,定要得到三巧。現有文本佐證:“誰知陳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婦人眼光兒攝上去了。回到下處,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里想道:‘家中妻子,雖是有些顏色,怎比得婦人一半!欲待通個情款,爭奈無門可入。若得謀他一宿,就消花這些本錢,也不枉為人在世。’”而三巧也因丈夫數月不在家,獨守空房,寂寞難耐,情欲作祟,竟然和陳大郎勾結,甚至意欲私奔,做長久夫妻。陳大郎因“情欲”,最后家破身亡,其妻子最后嫁與三巧的丈夫;而三巧也因“情欲”被丈夫休了,差點自殺。《肉蒲團》中的主人公未央生本儀表堂堂,但是他的一大心愿卻是娶“天下第一佳人”,后娶了美人玉香為妻。但是這仍然滿足不了他的情欲,借出外“游學”為借口,找標致婦女,淫他人妻女。后奸淫了權老實的妻子艷芳,引起了一系列的悲劇。權老實為報復未央生,也奸淫了他的妻子玉香,并把她賣到妓院。而文本也描寫了富貴人家的女子香云、瑞珠、瑞玉的淫蕩生活。她們因為各自的丈夫不能滿足其情欲(香云的丈夫年老精力不支;瑞珠、瑞玉的丈夫不懂房中術)而與未央生偷情。小說中的人物也都因為過度的情欲,導致了悲劇的發生。《玉米》中也是因為王連方的過度情欲,睡遍了村中只要他看得上的婦女,可以說是橫跨老中青三代。就因其過度的情欲,導致了一系列悲劇的發生。村民為報復,輪奸他的兩個女兒玉秀和玉葉,玉米也因此被退婚。為挽救這個家,玉米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嫁給了50多歲的郭家興。
二、《玉米》的突破:
情欲為罪惡源頭(三個文本都是)→情欲為源頭,權欲為庇護(王連方)→壓制情欲,權欲至上(玉米)
1、罪惡源頭:“情欲”為支撐,權欲為“庇護” (王連方) 在《珍珠衫》和《肉蒲團》中,其罪惡源頭都是過度“情欲”,基本上沒有涉及人的“權欲”。而《玉米》中的罪惡源頭人物王連方是在“情欲”的慫恿下,在其“權欲”的庇護下去實施罪惡的。因為王連方是村支書,是村里的土皇帝,手中握有權利,這就為其罪惡帶來了便利之處。村里的女人都怕他手中的權利,所以他才敢恣意妄為,肆無忌憚地搞女人。又如郭家興,手中的“權力”成為他玩女人的籌碼。所以對于人性中“權欲”的書寫,成為《玉米》的創新之處。
2、權欲的極度膨脹:“權欲至上”,“壓制情欲” 作為小說中的受害者,玉米為了挽救家庭的“尊嚴”,壓制自己內心的“情欲”,做任何事情都以“權力”為其準則。雖然在與彭國梁的戀愛中是投入了真感情,但是在家庭遭到變故后,她壓制了自己內心的“情欲”,以“權欲”為行為準則。如:玉米不甘心家庭就此頹敗、家人從此受人欺凌決心犧牲自己,玉米痛定思痛,毅然下嫁中年喪妻的握有大權的公社革委會副主任郭家興,把自身獻于權力的祭壇。通過對《珍珠衫》、《肉蒲團》與《玉米》的多層次比較,我們完全有理由去相信它們之間在故事模式與主題思想等諸方面,都客觀存在著一種歷史承襲的模仿關系。但是由于歷史創作背景與作家自身修養的不盡相同,《玉米》的作者也增加了一些本人的藝術“創意性”。如對主人公玉米這個人物形象的飽滿塑造,如對待“文革”,畢飛宇沒有像“傷痕文學”的許多作品那樣描述正義與邪惡的斗爭,也沒有像某些作品那樣在宏大敘事中展現重大歷史事件,而是通過對生活在社會底層普通民眾心靈、心理的敘寫,向人們昭示那個時代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