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犟驢是個犟筋頭,犟得連彎也不知道拐。
張犟驢是村里人給他起的諢號,實名叫張霧水,因為他的脾氣倔犟,說話辦事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他要是認準的理,就是拴上三頭大叫驢往前拉,都拉不回頭。
張犟驢今年七十有三了,精瘦的臉龐上,戴著一副老花鏡,尖尖的下巴上,飄拂著一撮花白的大胡子,說起話來,聲音洪亮,震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張犟驢雖然一大把年紀了,但從小在村子里就好跟別人抬杠,這習慣至今也沒有絲毫更改。
一天上午,張犟驢和往日一樣,從家里拿了一個馬扎來到村委會門口的南墻根曬太陽,和村子里一些閑得沒事做的老頭們聊天。一位王姓老頭平日里就喜歡和張犟驢抬杠,只要是他倆在一起,總要找個話題說上幾句。王老頭看到張犟驢提著馬扎走來,就有意地大聲說,這是誰家的老驢沒拴好綱繩,到處亂跑。
張犟驢聽后,知道是王老頭在和自己開玩笑,就扯著嗓門說,運河的水什么時候干了,怎么連王八都沒有棲身之地了,爬到墻根曬蓋來了。張犟驢和王老頭不著邊際的對話,把坐在墻根的其他幾位老頭給逗笑了。
張犟驢的到來,一下子使靜坐在墻根閉目養神的老頭們活躍了起來。你一句,我一句,也都有了話題。說著說著,王老頭把話題一轉說,如今這個社會發展真快,沒有買不到的東西,也沒有賣不出去的東西,只要有錢什么也都不缺嘍。
王老頭的話還沒有落地,張犟驢就接上了話茬,反駁道,你這是說的屁話,錢再多也還有買不著的東西,錢多能買著良心嗎?錢多能買到長生不老嗎?王老頭一聽張犟驢的這兩句反問,憋了憋,半天沒有找到回答的話。又愣了一會說道,就算是有錢買不到良心,買不到長生不老,那為什么人還都為著錢奔波一生?張犟驢回答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老俗語,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張犟驢幾句話說得王老頭悶了缸。
王老頭看著張犟驢一臉得意的樣子,總想再找上句沒有說清楚的話理論理論,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沉思了一會,又說道,你這頭犟驢,剛才只回答了我一半話,還有一半話,你沒有回答上來。張犟驢慢條斯理地說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沒有我回答不上來的話。
王老頭說,現在市場上沒有賣不出去的東西,只要賣就有人買。張犟驢聽后,接著回答道,不一定,還就是有賣不出去的東西。王老頭馬上糾正說,就沒有,只要賣就有人買。就有。就沒有。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拉大鋸一樣不停地爭辯著。無論張犟驢怎么解釋,王老頭就是一句話,只要有賣的東西就有人去買。
張犟驢一時半會說服不了王老頭,爭得一頭的青筋鼓得像豆角子,呱嗒得滿嘴白沫,連花白的胡子也都立了起來。但無濟于事,連在一旁看熱鬧的老頭們也都跟著王老頭幫腔,說道,張老頭你不是常掛在嘴邊說,沒有誰能說服你嗎?這回遇上對手了,你這犟驢脾氣也有犟不過的時候,有本事你就明天到集市上試一試,來證明自己的話是對的。
試試就試試,我就不信,什么東西都有人賣,我賣的東西就叫他沒有人買。張犟驢說著氣哼哼地站了起來,提著馬扎就走。
張犟驢活一輩子,說話從來都是占上風,還沒有讓誰堵得找不出話來,今天偏偏碰了個死不講理的王老頭,這一激動,真還沒有想出來什么東西在市場上賣沒有人買。張犟驢一邊走,一邊想。正當張犟驢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樹上不知什么東西掉在了他的脖子里,頓覺一陣癢痛。張犟驢順手一摸,毛聳聳的,捏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只毛蟄瘌子(一種有毒的毛毛蟲)。張犟驢忽然眼前一亮,心想,有了,毛蟄瘌子就沒人買,我就撿一罐毛蟄瘌子去集市賣,看誰來買。于是他就急急忙忙地回到家里,拿了個小罐子和一雙筷子,去樹林里夾毛蟄瘌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從中午到晚上,張犟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用筷子夾了幾十只毛蟄瘌子。第二天一早,張犟驢還真的就拎著小罐里的毛蟄瘌子來到了集市上。
張犟驢來到了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找了個人最多的地方把裝有毛蟄瘌子的罐子一擺,等侯著買主。從早晨一直等到下午,等到整個集市上就還剩他自己的時候,也沒有一個人問他賣的是什么,更沒有人來買他的毛蟄瘌子。
張犟驢勝利了,他和王老頭的爭論終于有了結果,他得意地拎著毛蟄瘌子回了村。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在集市上毛蟄瘌子就沒有人買,毛蟄瘌子就沒有人買。
坐在村委會門口南墻根的幾位老頭,看著張犟驢拎著毛蟄瘌子回來時,都呵呵地笑了起來,并用手指指畫畫地說,這真是頭老犟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