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曾卓和牛漢同為七月派詩人,他們的《懸崖邊的樹》、《半棵樹》共同地表達了文革時期人民特別是知識分子的命運。兩者在精神高度、意象選擇和藝術展示方式上都有著共同的地方。本文試對兩首詩的共同性進行比較分析。
關鍵詞:意象 精神 藝術方式
曾卓曾在自己的詩歌《誓》中寫道:“我的詩是我的碑”,詩人用一生的心血在創造詩歌,用生命去抒寫人性和靈魂。詩人牛漢也曾經說他的詩不是個人的自傳,而是歷史大傳的一個微小的細節。顯然,他的作品在書寫自我的同時,也成為歷史的忠實記錄者。兩人的《懸崖邊的樹》、《半棵樹》共同抒寫了文革時期人們艱難的生活境遇以及沒有歸屬的荒蕪感。
一、斷裂的意象
曾卓《懸崖邊的樹》和牛漢《半棵樹》意象同為樹,可是都有一種斷裂的意味。樹一直作為高大、偉岸的象征,在歷代的文學作品中都有所展示。可是在《懸崖邊的樹》中,樹的形象在人們視野之內由挺拔變為傾斜、羸弱。“它孤獨地站在那里 顯得寂寞而又倔強。”它的孤獨正是對于生命此在的追求。《懸崖邊的樹》寫于1970年,“文化大革命”伊始。生活的種種遭遇使他忍受現實苦痛的同時,卻也在培植時代之下一種新的生命探索和靈魂感悟——不屈于惡,忍于當下。“它的彎曲的身體 留下了風的形狀。”作者生命的年輪里記錄了文革中凄慘的境地,信仰遭失守。這里的“風”寓意著社會的混亂之風,更是給詩人痛苦的最好憑證。軀體的彎曲是生命殘破的象征,但是卻使得詩歌后面的轉折更加有力。“它似乎即將傾跌進深谷里 又像要展翅飛翔……”牛漢的《半棵樹》創作于文革時期,它同樣有這樣斷裂的意味。《半棵樹》是1972年,在湖北咸寧文化部五七干校詩人看到馮雪峰瘦削的形象而寫的。題目《半棵樹》,首先給人了一種與一棵完整的樹的背離感和陌生感,并且帶有極強的沖擊力和視覺上的殘缺。“真的,我看見過半棵樹∕在一個荒涼的山丘上。”“真的”意在突出作者虛擬形象的真實感。“荒涼的沙丘”點明了樹的處境:荒蕪、蕭索、在情感上造成凄涼心痛的藝術效果。“像一個人∕為了避開迎面的風暴∕側著身子挺立著。”“挺立”卻直接顯示了生命的強大和不可忽視。而斷裂之感表現得最突出的是:“它是被二月的一次雷電 從樹尖到樹根 齊楂楂劈掉了半邊。”一棵破敗、孤獨甚至是落寞的樹就矗立起來了。同時,它所象征的那批具有倔強靈魂和不屈于邪惡勢力的知識分子形象也矗立起來了。意象的殘破和斷裂是詩歌寓意和詩人心靈最好的一種詮釋。外在上選擇了不完整,不完美,也是他們不愿與時代潮流為伍的展示。
二、精神的兩面性
一首好的詩歌傳達的思想不僅是一面的,而是要展示世界萬事萬物的矛盾統一性。這兩首詩傳達文革期間生活的黑暗和生命的無助漂泊,但是內在里表達詩人不屈的靈魂,以及對于希望的執著追求。曾卓《懸崖邊的樹》,樹的形象和當時詩人的形象是融為一體的,樹的處境就是詩人生活境遇的真實寫照。“不知道是什么奇異的風……”那股奇異的政治之風將詩人趕到干校去勞改。“我被卷入了一場風暴……更意外的是我竟也被卷入風暴的中心。當我發現自己是在鐵窗下時,我恍恍惚惚地以為是處于一場噩夢中。”[1]對于詩人來說是命運的悲劇,對于國家來說是時代的悲劇。在悲中,詩人和當時的那批堅韌的戰斗者懷著希望和信仰堅守了心靈的陣地。“孤獨的站在那里,顯得寂寞而又倔強。”他不為生活的這種遭際而喪失信心,孤獨就堅定了生存的力量,內心強大而安寧。“它的彎曲的身體 留下了風的形狀。”詩人把生活的所有不幸留在記憶的深處并熔鑄心間,使之成為一種養分。最后詩人放飛自己的心靈,升華感情。詩人不僅消解苦難更生發了希望,這種哲學的思辨色彩更引起我們的深深反思。《半棵樹》同為牛漢形象的代言者,“側著身子”比雷電更有力,這是深入到苦難體內的狀態。那半棵樹在春天到來的時候依然“長滿了青青的樹葉”,生命的力量頓時涌入詩人心間。“直直”與“挺立”既是一種向外的姿態,又是來自心靈深處的充盈力量,更是生命意志的堅挺,凸顯了詩人的清醒、高傲、獨立、頑強。“二月的一次雷電 從樹尖到樹根 齊楂楂劈掉了半邊。”這是詩人生活的悲劇寫照,可是詩人還是堅信:“春天來到的時候∕半棵樹仍然直直地挺立著∕長滿了青青的枝葉。”在無望的困境中選擇超脫和釋然。“雷電從遠遠的天邊就盯住了它”,而那半棵樹沒有一句語言,這是詩人從地底深處默默發掘的對生命意志的恒久召喚。這兩首詩歌展現了他們非人的待遇,卻鐫刻可貴的關于熱愛生命、關于保持信仰的品質。這也使詩歌精神的兩面性得到了很好的展示。
三、藝術方式
1、象征的藝術手法 曾卓《懸崖邊的樹》和牛漢《半棵樹》都運用了托物言志的象征藝術手法。“一棵人格化的樹,濃縮了詩人全部的情感和意志,甚至可以被看作詩人理想化人格的一個象征。”[2]“平原的盡頭∕臨近深谷的懸崖邊上”是詩人或者當時知識分子處境的寫照,他們惶惶不可終日,軀體的疼痛還夾雜著精神上的煉獄。詩人化身樹用靜靜等待的方式消解困苦,森林的喧嘩和小溪的歌唱是生命自由的象征,詩人渴望這樣一場救贖并再次擁抱生命。“它孤獨的站在那里,顯得寂寞而又倔強。”這是詩人堅定信仰不同流合污的誓言。同樣如此,牛漢的《半棵樹》具有強烈的象征意味。詩人以樹自況,在荒涼的精神國度堅守家園,可是沒有避開社會的大風暴,只能彎腰前行。可是他等待著時代的春天使綠葉復蘇。半棵樹是詩人堅毅剛強的象征,外表殘破而內心卻保持一份完滿。他們都堅信社會的風暴終將會過去,即使“雷電”再來劈它,它注定會選擇寧折不彎。他們就選擇這樣的一種手法——托物言志,來表達心中的憤懣,也傳達希望和不與齷齪之流狼狽為奸的堅定決心。
2、悲劇美與崇高美 文革一開始詩人就受到了強烈的沖擊,奇異的政治之風就將堅直挺拔的人才大樹推倒在社會的邊緣。他們個人的悲劇和社會的悲劇都熔鑄歷史,造就了悲劇美。《懸崖邊的樹》充溢著濃郁的個性色彩給人以鼓舞、力量與啟迪。這是詩歌精神的最高升華,將悲的力量轉化成前進的動力,具有崇高的美學意味。《半棵樹》更極其鮮明地體現了悲劇與崇高的完美結合。博克所指出的:“痛苦的感覺則是由某些方面比我們高的力量引起的,因此,崇高感則“以痛感為基礎。”[3]牛漢詩中的崇高美,是他在文革期間特殊經歷的展現和憤怒、痛恨情緒的傳達。在那天昏地暗、黑白不分幾近絕望的時期,詩人著意表現這半棵樹在艱難中求生存的狀態,也就透露了對苦澀人生真諦的執著追求,以此來宣揚自己卓爾不群的人格力量。也正是這種力量,匯合成這首詩歌的浩然之氣和崇高之美。由此看來,《懸崖邊的樹》與《半棵樹》在悲劇美與崇高美相結合的方面也有著很大的相似性。無論他們在展示對象是文革痛苦經歷上,還是在傳達內心希望與高貴人格力量上都有著不謀而合的意味。兩首詩在意象選擇上展示了樹的堅韌和殘破性,在精神兩面性上選擇了奮進壓倒痛苦的范式,顯露詩人痛苦的生活經歷和社會不公的待遇遇黑暗時卻升華了希望的力量。而它們藝術展示上也有著共通性,象征手法和悲劇與崇高相結合。
注釋:
[1]曾卓:曾卓文集(一卷),[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94。
[2]王健龍、王愛華:《物我交融虛實相生——曾卓〈懸崖邊的樹〉賞析》,閱讀與欣賞。第47頁。
[3]漢默頓:《崇高與美·西方名著提要》,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57年版,第203一2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