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槍聲,永恒的鼓聲

內(nèi)容摘要:奧尼爾的《瓊斯皇》運用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記錄了一個美國黑人布魯特斯·瓊斯在逃亡途中逐步走向死亡的心理全過程。瓊斯的悲劇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悲劇，更是全人類的悲劇，并且這種悲劇結(jié)局是必然的。作品正是從個人無意識、種族無意識、人類歸屬問題等方面揭示了這種必然性。

關(guān)鍵詞:《瓊斯皇》 悲劇 必然性 個人悲劇 人類悲劇

《瓊斯皇》是美國劇作家尤金·奧尼爾的第一部表現(xiàn)主義名劇，也是奧尼爾眾多悲劇作品中較為優(yōu)秀的一部。作者以其敏銳的目光深入到瓊斯的內(nèi)心，并以犀利的筆鋒將其逃亡過程中的整個心理活動全部呈現(xiàn)給讀者及觀眾，向人們展示了一個美國黑人逐步走向滅亡的全過程。本文試分析瓊斯在森林中逃亡時出現(xiàn)的每一場幻影及其作出的反應(yīng)，探討其悲劇結(jié)局的原因，以揭示瓊斯悲劇結(jié)局的必然性。

一、個人悲劇

弗洛伊德的心理學(xué)說認為無意識“是由已經(jīng)被遺忘的童年時代的印象、與生俱來的本能以及把現(xiàn)代人和史前時代祖先聯(lián)系起來的記憶所組成的”。而奧尼爾也深深感悟到:“在冥冥之中存在著一個未被承認、未被發(fā)現(xiàn)的存在的神秘力量操縱著人的命運。”兩人的觀點從根本上揭示了瓊斯個人悲劇的必然性——瓊斯無法擺脫自己的無意識行為，而且最終必然會走向失敗。瓊斯的無意識包含著他個人的無意識以及他那個種族的集體無意識，在劇作中集中表現(xiàn)為在黑夜陰森可怖的森林中渺小個人之于浩瀚宇宙的恐懼之感。

(一)個人無意識 瓊斯作為單個的人，他的無意識在劇中具體體現(xiàn)為逃亡時的恐懼。瓊斯因賭博被騙而殺死杰夫、因挨鞭子而殺死獄卒。在逃亡之前，瓊斯并未去想自己身上背負著兩條人命，也未曾因此后悔，更未曾因此感到恐懼;直到進入這陰森可怖的森林、聽到漸趨緊湊的鼓聲之后，那隱藏在他體內(nèi)的無意識便開始慢慢復(fù)蘇，緊接著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各種幻象;他也曾試圖憑著他的意識去反抗這種無意識的恐懼之感，但是最終卻失敗了，根據(jù)鼓點的漸趨密集，我們可以看出他的恐懼之感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加劇了。他只能靠不停地懺悔來給自己增添力量，在劇中第五場的懺悔中他說:“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心里明白!杰夫用灌鉛的骰子玩花招，讓我抓住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把他宰了!主啊，我做錯啦!那個獄卒用鞭子抽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把他殺了。主啊，我做錯啦!”這就是那“神秘力量”作用于人的結(jié)果，瓊斯再強大，也無法戰(zhàn)勝心靈深處的無意識。

(二) 種族無意識 導(dǎo)致瓊斯走向滅亡的并非只有個人的無意識，其種族的集體無意識也在加劇著他的滅亡。在劇中的第五、六場中出現(xiàn)了拍賣黑奴、販運黑奴的幻象，上面兩場出現(xiàn)的幻象都是瓊斯經(jīng)歷過的事情，而這兩場卻不是他所經(jīng)歷的，這正是烙在黑人民族心靈深處的一種集體的、普遍的“種族記憶”的外化，表明瓊斯已經(jīng)回到種族無意識里。當他看到這種被凌辱的場面時，憤怒的瓊斯想要反抗這種黑人千百年來都處在被壓迫被凌辱境地的不公命運，所以他用槍殺死了幻覺中的黑奴拍賣商和買到瓊斯的種植園主，并且叫嚷著:“你在賣我嗎?你在買我嗎?我要讓你們知道知道，我是個自由的黑人，見你們的鬼去吧!”從這里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瓊斯骨子里的反抗，而他的內(nèi)心更深處卻是無法磨滅的種族無意識，是古老非洲黑人的集體無意識，劇中這樣寫道:“他好像在某種不可思議的強制下，同其他人一道哼哼起來。”由此可以表明:“個人無意識的內(nèi)在生命是種族進化的漸次階段的運載工具。”瓊斯的種族無意識戰(zhàn)勝了他力圖反抗的個人意識，使其強烈的復(fù)仇心理漸趨平和，也使其反抗顯得十分無力了。

奧尼爾一生都堅信:人的無意識深處有強大的力量支配其行為、擺布其命運。無論人怎樣抗爭，其結(jié)果只能是“自我毀滅”。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奧尼爾所塑造的瓊斯的悲劇也必定是命中注定的，因為這是由其個人的和種族的無意識所決定的。那不斷逼近的鼓聲代表著瓊斯永遠也無法擺脫的他的種族和自我的那種無意識。

(三)找尋自我歸屬的失敗 隨著逃亡時間的延長，瓊斯在陰冷無邊的森林中呆的時間也越來越久，其內(nèi)心的恐懼由于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影響也在慢慢加劇，而象征著瓊斯內(nèi)心恐懼的鼓聲也一幕強于一幕。盡管他受過白人文化的洗禮，但是當他的靈魂在森林中受到越來越強的恐懼的威脅時，他的黑非洲靈魂也慢慢顯現(xiàn)出來。于是，他隱約看到了象征著黑非洲靈魂的剛果巫醫(yī)、鱷魚神。瓊斯作為白人中的黑人，受到白人的排斥;而作為黑人中受到白人熏陶的欺壓黑人的黑人，他同樣受到黑人同胞的排斥。他的逃亡過程其實也是他找尋自我歸屬的過程。而當神靈向他索要生命作為祭品來換取他的歸屬時，他的選擇是什么呢?他起初是逃跑、磕頭求饒，是驚恐地爬向鱷魚神，而之后卻又挑釁地叫嚷:“那顆銀子彈!你還沒難倒我呢!”于是他開槍殺死了鱷魚神。所以，瓊斯實際上是放棄了回歸到黑人中去，這是為什么呢?筆者認為是人類的無意識——求生欲使然。作者安排剛果巫醫(yī)引導(dǎo)瓊斯回歸本族宗教，使之完成自我救贖，但最終瓊斯選擇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因而沒有在生前找回自己，也注定了瓊斯的悲劇命運。“肉”戰(zhàn)勝了“靈”，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作者對宗教產(chǎn)生的質(zhì)疑，但最終瓊斯走向死亡的結(jié)局也可以看出作者內(nèi)心深處對宗教的一種敬畏。

二、 人類悲劇

瓊斯的悲劇是必然的，但這絕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悲劇，這也是整個人類的悲劇。瓊斯在森林中的整個逃亡過程實際是一個自我救贖、尋找自我歸屬的過程。劇作中貫穿全劇的就是那永不停息的鼓聲，它象征了一直存在于瓊斯內(nèi)心深處的無意識;而那六聲槍響則是短促而暫時的，它象征了瓊斯短暫的反抗意識。在強大的無意識作用下，備受折磨的瓊斯最終仍在反抗，所以他打死了鱷魚神，也因此導(dǎo)致他尋找自我的愿望最終失敗了。這進一步揭示了人的欲望即人類無意識的強大作用。求生欲、斂財欲僅僅是人類欲望的一個很小的部分，在人類背后，有著無窮的欲望和各種陰暗的心理，人類永遠無法戰(zhàn)勝這些，因此注定會走向失敗。瓊斯的尋根過程是全人類尋找自我歸屬的一個縮影，從他的死我們可以看到他孤獨無依的悲哀，他無處安身，他找不到一個可以給他安全感和歸屬感的地方，而我們每個人不是也會不時地產(chǎn)生無所歸依的孤獨感嗎?我們努力找尋自己的歸屬，但由于各種人類欲求的牽絆，我們最終選擇犧牲自己的歸屬來換取自己欲望的滿足，所以我們在某種意義上注定會失敗。

三、 結(jié)束語

奧尼爾相信人性的基本模式是本我和自我的矛盾，無意識的欲望和有意識的抑制的矛盾。這種相互對立的矛盾是永遠存在并且無法完全調(diào)和的，所以人們從一定意義上講是注定要失敗的。《瓊斯皇》正是以一個美國黑人的悲劇向人們揭示了這樣一個深層的道理，他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一個普遍的社會問題，即人類的自我歸屬問題，這正是表現(xiàn)主義作家所關(guān)注的問題。他并非是讓人絕望，而是希圖以此來警醒和啟發(fā)人們，使人們有一種憂患意識，指引人類找到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參考文獻:

[1] [美]尤金·奧尼爾著，歐陽基等譯，《奧尼爾劇作選》，[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4年4月第1版

[2] 郭繼德主編，《尤金·奧尼爾戲劇研究論文集》，[C]，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年3月第1版

[3]汪義群，《奧尼爾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7年4月第1版

[4]劉洊波，《進入過去的漫漫長夜——論“瓊斯皇帝”的無意識》，[J]，《西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7年第6期

[5] 李兵，《奧尼爾與弗洛伊德》，[J]，《西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一九九六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