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結婚時,嘴里咀嚼著“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詩句,親手在窗外的庭院里,植下了一棵二尺多高的綠竹。這棵小綠竹個小勁頭大,當年就長到一丈多高。我看著它抽芽,我看著它拔節,我感到自己也和它一樣的有張力,蓬勃地滋長。
第二年春天,這棵綠竹的旁邊又長出四五棵綠竹,幾年下來就是一片。
每到夜晚,依窗相望,朗月高照,微風吹拂,細細地觀察,那些小巧的如嬰兒水嫩的小手指般大小的竹葉,細細碎碎地動個不停,仿佛幼兒園的孩子嬉鬧不止,笑聲不止。我會枕著這些笑聲睡去,我覺得,我睡在了一篇篇詩章里,我的生活,有了飽滿的詩意。
清晨時,我發現這片綠竹,它們靜默地盼著朝霞,所有的葉子和枝干都虔誠地將生命的快樂的信息捧向東方,當太陽升起,它們全會歡欣地顫栗,激動地且歌且舞,從竹枝到竹根,從竹根到竹枝,從一片葉子到一片葉子,相互傳遞相互感染。乃至中午,整片竹子就會呈現出一天最美麗的容貌和姿態,它們如要趕情人約會的人兒,每根枝條都風度,挺拔,每片葉子都妖嬈,嫵媚。當夕陽西下,夜色朦朧,綠竹便沉沉地慢慢收起了葉子,枝條,一天的陽光和風雨,一天的鳥聲和云朵,一點一點都收藏到圓的竹心里去做夢了。
我喜歡夏日雨后的綠竹。翠綠的葉面映著亮亮的水珠,風兒一吹,翻個跟頭,攸忽就看不見了,隱匿了。一會兒又閃現一顆,像小孩子跟你捉迷藏般嬉鬧。密集的竹叢,像是為一些小生命打起了涼棚。它容納了麻雀在竹枝上安然小憩,它容納了雞、鴨在此納涼,它容納了蟋蟀在此試唱新曲,它容納了大眼睛青蛙在此跳來跳去地自在,它容納了漂亮的蜻蜓飛來飛去地悠然。
秋天,竹子長得更堅挺了,葉片濃綠,一陣清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既像位技藝高超的樂師,正在合作演奏悅耳的交響曲,又像是一位充滿活力的歡樂少年,在風中翩翩起舞,它們拼命地借助陽光吸收能量,給自己充電,為抗擊嚴寒做準備。
2002年的冬天,上面一紙號令,拆除了十里長街。我家也無以幸免。人都沒了住處,竹子將走向何方?在一個飄雪的日子里,我舉起砍刀,一刀一刀砍下去,像是看著我的左膀右臂,像是砍在我的心頭……
我把這些綠竹,一部分分給了鄰居。鄰居們有的用它做了漁桿,垂釣著快樂;有的用它做了蚊帳桿,撐起了風涼。一部分留下來,為我做伴,陪我走上了街頭,為我撐起了地攤,撐起了涼棚,撐起了我的堅強,撐起了我的執著。住在簡陋的出租屋里,擺攤收攤,每天擺弄著這些竹子,與竹共舞,依然感到充實的快樂。
如今,人在鋼筋水泥的框架中穿梭,目光在熒屏上跳舞,手在鍵盤上敲擊,心卻是空落落的,身子少了一根筋。直到有一天,我走到了四樓——我堆放雜物的樓層,我又看到沉睡在一隅的那捆綠竹,我的眼睛一亮,走上前去撫摸著這些失去泥土的竹子,它們已變黃,變老,可我依然感到一種綠的信息向我傳遞,膨脹著我的活力,我感到我是在與一個真實的自己邂逅。
晚上,我躺在床上,朦朧中聽到“沙沙”的響聲,那是響著的生命,是生生不息的生命旋律,是綠的旋律。我擁有了綠,擁有了永不消逝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