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秦檜是著名的投降派人物,他因陷害抗金名將岳飛而被牢牢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不過,很少人知道,他原本卻是個力主抗金、反對求和的強硬派代表。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兵南下進攻東京汴梁,當時還在國子監擔任學正(掌學規與訓導)的秦檜慷慨上書,告誡朝廷金人貪得無厭,別指望通過割地來滿足他們的欲望,千萬不可松懈武裝守御。結果朝廷卻派他跟隨張邦昌去金營議和,秦檜認為“是行專為割地,與臣初議矛盾,失臣本心”,于是連上三章,終于推辭掉這個屈辱的差事。
這樣一位堅定的主戰派人物,為什么會在南宋偏安江南后搖身一變,成為死心塌地的主和派呢?《宋史·秦檜傳》的一段記載頗為意味深長:紹興八年(公元11 38年)十月,一次退朝后,秦檜獨自留了下來,對高宗趙構說:群臣對戰與和意見不統一,無法決策,如果陛下決定要議和,就請陛下專門和我討論,不要讓大臣們瞎摻和了。高宗不假思索就同意了。秦檜又說:這樣怕還是有問題,請陛下考慮三天再作定奪。過了三天,秦檜又獨自留了下來,高宗進一步表明了要議和的決心。秦檜還是覺得心里不踏實,說:請陛下再考慮三天。又過了三天,兩人再次單獨見面,秦檜終于確認高宗的議和之心堅定不移,這才正式寫下奏章,要求確定議和大計,不許群臣持不同意見。
這段記載充分證明,南宋朝廷棄戰主和的主心骨是高宗趙構,而秦檜不過是號準了主子的脈搏,從而果斷地跳到前臺為之奔走呼號的得力干將。至于他在此后大肆斥黜忠良、陷害主戰派將領,搞得朝中烏煙瘴氣、奸佞橫行,那都是為了堅定主和大計而付出的巨大代價。
皇帝自古圣明,臣罪自然當誅。紹興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秦檜66歲時壽終正寢,高宗趙構給了他一個“忠獻”的謚號,意思是說他“忠誠而聰睿”。可到了開禧二年(公元1206年),主戰的宋寧宗趙擴不僅將秦檜曾獲的王爵盡數追奪,還將他的謚號改為“謬丑”。皇帝依舊英明神武,秦檜卻從忠臣變成了奸佞。
秦檜冤嗎?說冤也冤,說不冤也不冤。白宮辦公廳主任霍爾德曼曾說過:“每個總統都需要一個被人咒罵的狗娘養的,而我就是尼克松手下的這樣一個角色。我是他起緩沖作用的人,既要設法把他想做到的事情搞成功,又要代他受過挨罵。”秦檜正是高宗趙構身邊這樣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他將自己變成皇上身邊的“減震器”,使得皇帝的最高權力和權威免受朝野政治風暴的直接沖擊。
其實,何止高宗與秦檜,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在集權者與“減震器”這樣的組合中延續下來的呢?
秀才醉了
陳魯民
南宋淳熙十一年的某日,呆在老家閑居的陳亮先生,發了次嚴重“超標”的酒瘋。與幾個狐朋狗友扮演皇帝上朝,陪酒女權充皇妃,萬歲、愛卿地亂叫一氣,大笑而散。此事被人告發,一干人等立刻被抓入大牢。刑部判決,陳亮死罪。案件呈到皇帝面前,宋孝宗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秀才醉了,胡說亂道,何罪之有?”陳亮有此好運,要感謝宋孝宗的寬容和睿智,當然,最主要的是在宋孝宗眼里,他不過是一個無職無權的書生,怎么蹦達也跳不到天上去,頭腦清醒點的主子,也懶得和他計較。
其實,如果按宋孝宗的胸懷雅量和量刑標準,歷史上很有幾個文化名人是完全可以不殺的,殺了留下殺人者萬古惡名,不殺則可能是千秋美談。可惜,那些當政者都沒有宋孝宗的情商和智商,一味地意氣用事,腦子—熱,就殺、絞、腰斬、滅族,結果是給那些被殺的文人揚了名,自己卻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紂王本來是可以不殺比干的,他也知道,比干是個忠臣,滿腹經綸,學富五車,還是自己叔父。如果,他實在不耐煩比干的一再勸諫,為了耳根清凈,那就不妨對左右說:老頭醉了,胡說亂道,把他拉出去醒酒!這樣,大家都有面子,都下了臺階。當然,這仍擋不住紂王最后滅亡的命運,至少還可以留下一個歷史亮點。
曹操殺孔融也是明顯敗招。孔融為人恃才負氣,愛發議論,譏諷朝政,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你曹孟德雄才大略,統一天下要緊,和一個落魄文人較什么勁?聽到他反對恢復肉刑、反對禁酒、反對征烏桓等議論,愿聽就聽兩句,不愿聽就轟他走:孔北海醉了,胡說亂道,趕出宮門!果如此,曹操獲愛才美名,孔融得以保全性命,實現雙贏,這該有多好。
嵇康就更不該殺了。身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他的罪名,不過是不喜為官,不為當局所用,得罪權貴鐘會,被人誣陷,平時還愛發一些不合時宜的議論,司馬昭倘若能網開一面,赦免嵇康:叔夜醉了,胡說亂道,文人無行,不足為訓!那是能給名聲不佳的司馬昭掙分不少呢,遺憾的是,司馬昭畢竟是一介武夫,全無憐才容人之意,殺了魏晉時代最有魅力的名士,《廣陵散》則成為歷史絕響。
宋太宗殺李煜最沒有道理。李煜“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本就是個窩囊君王,當了階下囚后,每日不過填填詞,喝喝酒,以淚洗面,就這樣,趙光義還不放心,毒殺了李煜。退一步說,倘若宋太宗聽到“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一江春水向東流”等懷舊詞,只是豁達一笑,那樣的話,太宗博了寬容美名,后主又有機會奉獻更多絕妙詞章,豈不美哉!
比較起來,明成祖殺方孝孺是最不得人心的。他的天下來得本不那么光明正大,心虛著呢,那就更要邀買人心,特別是方孝孺那種一流文化名人。朱棣如果聰明一點,有點涵養,就應該假裝糊涂,你方孝孺不寫詔書,我就換個人寫,你方孝孺說我來路不正,我就裝聾作啞,有意放你一馬。你想殉難而死,我偏偏不成全你,而且,少殺了一個方孝孺,爭取了一大批文化人,自己的歷史定評也要好得多,至少不是那么血淋淋的。
平心而論,有宋一代,國力積弱,乏善可陳,宋孝宗也不是一個多有作為的皇帝,也沒多少政績可以炫耀,但他不殺犯禁的文化人,對文化名人陳亮的寬容厚道,一直為人所津津樂道,也使得天下的文化人為之折服,什么時候想起來心里都是暖洋洋的。被誤傳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