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黃之后的同林鳥

上期回顧：被抹黃的藍紅玉到生殖醫(yī)學研究中心找胡子固共同應對，但等到傍晚也沒有等到。

一坐上胡子固的大班椅，藍紅玉就感到渾身一松，一陣倦意襲來，她恍惚入夢。

那是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胡子固與她一人抱一個自己的公仔向南山走去。他們是去埋葬單身的。

在法國薩瓦地區(qū)，每一對即將成婚的情侶都會在結婚前一天舉行一個儀式……埋葬單身，就是在客廳里擺放兩具工藝品棺材，象征是他倆行將結束的單身，親友們在棺材前狂歡，到了凌晨，則把這兩具棺材抬到山林，埋葬起來，表示他倆結為夫妻。

藍紅玉在英國留學時，參加過一個法國同學的埋葬單身儀式，她覺得這種形式很有意思，在自己結婚時也要舉行一個這樣的儀式，胡子固拗不過她，只得由著她。不過，他還是稍稍作了改動，把棺材換成了比照自己的相貌制成的卡通公仔。

“埋葬你的單身，也就是埋葬我的單身。”在挖好的坑前，胡子固握著她的手，深情地說，“我們永遠也不再單身，我們永遠在一起，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日死。”

狐鬧鬧是他們埋葬單身儀式的唯一見證者，那時她就已顯露出鬧勁。她上前搶過胡子固的公仔，做出尼姑狀說：“阿彌陀佛，施主請不要錯過吉時，快快埋葬單身，去及時行樂吧!”

兩人絕倒。

一陣手機鈴聲把她吵醒。是狐鬧鬧打來的，問她見到過胡子固沒有。她說沒有。狐鬧鬧焦急地說：“我爸媽病倒了，我找他一下午了，都沒找到他，這可怎么辦啊?”

藍紅玉叫她別急，她與她一起去找。她看看窗外，天色已晚，估計沒幾個人會看見她了，就下樓來，讓一直等在外面的顧家平開車先回去，她等狐鬧鬧的車。

其實，她剛才做的不是夢，是她結婚前夕的真實一幕。她聽一個哲學大師說過，當你懷念往事時，說明你的身體在衰老。她嘆口氣，在心里說：八年時間過去了，誰還能不老呢?

不一會，狐鬧鬧就開車來了。藍紅玉告訴她，自己剛才夢見了單身冢，他會不會是去了那兒?狐鬧鬧一拍腦門說：“對，很有可能，我怎么就沒想到呢，他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過了，就是沒去單身冢，他是個重感情的人，這個時候，很有可能去了那里。”

南山就是陶淵明筆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南山，在運河市西郊，運河從它腳下流過，風景宜人，是當?shù)赜忻挠^光景點。

她們到達南山時已是深夜。白天在此可以看到一眼望不到頭的菊花，黃的、白的，煞是好看。可是，晚上，在這個下弦月還沒有升起的晚上，什么也看不清，黑咕隆咚的山林甚是嚇人。狐鬧鬧有跆拳道護身，這時又顯露出女中豪杰的本色，向前一縱，跳到藍紅玉前面說：“讓我打前，縱有豺狼虎豹，也抵不過我的三拳兩腳。”

“吹吧!”若在平時，她們一定會打上一陣嘴仗，可此刻，藍紅玉心亂如麻，她輕輕地諷刺道。

一陣藤葛牽衣，花香襲人，兩人像聊齋里的兩個女鬼走近了“單身冢”。

“誰?”盡管意識到胡子固可能在這里，但是，隱約看見草叢中躺著一個黑黢黢的東西，兩人還是不約而同地叫起來。

黑黢黢的東西哼了一聲，她倆明白了，那是個人，正是她們要找的人。她們嗅到了酒香，還嗅到了肉香。繼續(xù)嗅，還有嘔吐物的酸腐氣息。原來，他喝醉了。

“喝，喝，來喝……”沉寂了一會兒，他口中這樣說。

狐鬧鬧奔向胡子固。藍紅玉站在單身冢前，落淚。這時，下弦月已經在天邊露出了臉，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看到，單身冢已被挖開，里面只剩下一個公仔，應該是她的公仔。她蹲下身，拿起那個公仔，嗚嗚嗚地哭起來……她感到自己像在時空中穿梭，八年前的埋葬單身就像在眼前，如果單身可以復活，逝去的時光可以復活，她還會選擇他嗎?

胡子固爬到她身邊：“你哭什么，復活……復活單身……不好嗎?”

“哥，紅玉是被抹黃的，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如今這社會，人只要優(yōu)秀就會被抹黃，這道理你還不懂嗎?”

胡子固擺擺手說：“你胡說，我是博士，我該優(yōu)秀吧，怎么就沒被人抹黃?”

“怎么沒有?”狐鬧鬧氣呼呼地說，“很多人背后說你吃軟飯，不就是對你的抹黃。吃軟飯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解釋吧!”

“不用，哇……”他干嘔一陣，接著說，“那是別人恭維我，說我找了個有出息的老婆呢!”

“就這，恐怕還有別的意思吧!說你無能，靠女人吃飯；說你是小白臉，傍上了有權有勢的副市長；說你是小男人，氣管炎。那諷刺你的意思多著呢!這是不是抹黃?”

“別給我偷換概念，我們說的是女人。”他從草叢中昂起頭說，“怎么說到我啦?”

“好，我們就說女人。”狐鬧鬧像個仗義的俠客，“女人有出息，就說人家是女強人；女人有姿色，就說人家是女妖精；女人有親和力，就說人家是狐媚；女人有幾分嬌憨，就說人家是胸大無腦；女人有幾分伶俐，就說人家是有腦無胸；女人要是個交際花，哪就更不得了，說人家蕩婦。這不都是對女人的抹黃?”

“這怎么能算是抹黃呢?”胡子固嘟嚕道。

“這些還不算?!就拿女強人來說吧，女人一旦被套上了這個稱謂，溫柔的就顯得不溫柔了，漂亮的就顯得不漂亮了，蠻橫、霸氣、無理、母夜叉，這些壞形象卻都有份了。”

聽著他們兄妹倆爭論，藍紅玉漸漸止住了哭聲。她覺得這個淘氣的小姑說得太對了，女人，不，還包括男人，只要優(yōu)秀，就會被抹黃，這是一個社會病癥，集體無意識病癥。自己既被人抹黃著，也抹黃著別人。當自己還是一個小處長時，對比自己職位高的計生委主任梅晨、文化局長藍瀟湘等有幾分姿色的女干部就心懷歹念，認為她們是用身體換來的職位，認為她們有性賄賂嫌疑。這其實就是嫉妒，人人心中都有的嫉妒。既然如此，讓別人嫉妒好了，何必憂傷?何必自亂陣腳呢?

她抱著公仔走到胡子固身邊，真誠地說：“子固，狐鬧鬧說得對，人，只要優(yōu)秀，就會被抹黃，我對你的感情依舊，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那些謠言是別有用心的人編造出來的，那些色情圖片是移花接木的，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我們不要再為這些謠言苦惱了，好嗎?趁狐鬧鬧在這，我們再把單身埋葬起來?”

“不!”胡子固突然站起說，“我受不了，抹黃也好，真黃也好，總之，我都受不了。”

他說完向樹林深處走去。走了幾步又返回來，原來他把公仔落下了。他在剛才臥過的草叢中摸索著，口中念叨著：“我的公仔，我的公仔。”

藍紅玉的眼淚又掉下來，這哪里是當年經受過考驗的胡子固啊!

“哈，我的公仔找到了，我又可以單身啦!”他瘋了一樣地向樹林深處鉆去，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山林里。

狐鬧鬧呆住了。她沒想到她哥會這么倔強，在她看來，這是件很小的事，很明顯的抹黃，沒什么了不起的。她轉向藍紅玉，訕笑道：“嘿嘿，我哥可能被瘋狗咬了，天亮后就會好的，我們回去吧!”

藍紅玉的臉已經被淚水洗過，她說：“他不珍惜我們的過去，但我要珍惜。”

她走到單身冢前，把自己的公仔放進冢里，然后捧起泥土，讓泥土從指縫間細細地流過，沙沙地響，沙沙地響……

狐鬧鬧鼻子一酸，忍不住哭起來：“紅玉，我心里好難受。嗚嗚嗚……”

胡子固一直向密林深處穿越，哪兒林密就往哪兒鉆，但是，再密的森林也有盡頭啊!當他一腳跨出密林時，撲入眼簾的是一片粉紅色的燈光。原來他穿越了整個南山，由東邊爬到了西邊。看見這燈光，他感覺像到家一般，特別想睡覺。

他走近那燈光，原來是一排休閑屋。他知道，這種地方多半有色情服務，但此刻，他實在走不動了，確實需要休息一下，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走向第一家——鶯鶯休閑屋。一陣歌聲從門里傳出來：“……原來我把幸福，當成了賭注，輸了你，我輸了全部……”

他知道，這是那英的歌《愿賭服輸》，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夜晚，聽到這樣的歌，他的心突然一動，站在門外靜靜地聽著：“……你冷冷地笑，讓我說個清楚，這次到底誰贏誰輸，……誰叫我把幸福當成了賭注，輸了你我愿賭服輸……”

他不也是輸了藍紅玉，就輸了全部，他的眼角悄然浮出淚水。門“吱”地一聲開了，一個婷婷玉立的女孩兒站在他面前，沖他溫婉一笑，做出個請進的姿勢。有人說晚上的女人最美麗，此言不虛，胡子固幾乎看呆了。這個女孩兒穿著一套白色薄紗樣的裙裝，渾身上下，凹凸有致，相貌與藍紅玉不相上下，甚至更美，因為她更溫柔，更狐媚。

“剛才是你在唱歌?”他愣頭愣腦地問道。女孩兒點點頭。

“這店里就你一個人?”女孩兒還是點點頭。

“你啞啦?”女孩兒莞爾一笑：“午夜以無言為美，在靜靜的山林邊，大聲說笑會破壞這夜的美麗。”

胡子固一怔，一個賣春的女子竟能說出這種話來，他深感意外。女孩兒又一笑：“您需要什么樣的服務?”“給我一張床，我就想睡覺。”“好吧，看你很累的樣子，還給你按摩一下。”“隨便。”

女孩兒低頭一笑，把他引進里間。里間有張軟床，很整潔，他倒頭就睡，任她為他寬衣解帶。

在她輕柔的按摩下，他向她講述了埋葬單身儀式，講述了今晚發(fā)生的故事。女孩兒感動了，喃喃地說：“還有這么凄美的愛情，還有這么動人的故事，你就是復活單身，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不像我，故事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胡子固的睡意經這一折騰，早就沒有了，他隱約感到這個女孩兒不簡單，就問她：“你長得如此漂亮，也顯得挺有文化的，怎么做上了這一行?”

她搖搖頭：“嫖客與妓女之間沒有真情，我向你講述的哪怕是真的你也會認為我是在編故事，那還不如不講。”她擺出一個淫邪的POSE，睥睨著他說，“你看，我們還要不要繼續(xù)?”

“不要，不要。”胡子固又擺起了手，“我看我該走了，你打個折吧，一千元?我身上只有一千元，都給你。”

他拿過衣裳，掏錢，一張張地數(shù)給她。

“都給我，你怎么辦?”她不接。

“我走回去，這兒應該離市區(qū)不遠吧?”

“很遠，”她從中抽了一張，說，“今晚就算我倒貼吧!”

胡子固穿好衣裳，女孩兒送他出門。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女孩兒衣衫單薄，在晨風中顯得有些冷。胡子固回頭對她說：“進去吧，進去吧，我會記住你的。”雖然只在一起呆了三個小時，但他對她似乎有了某種依戀。

女孩兒的眸子里也有了某種特別的東西，她混跡風月場所已經一年多了，但胡子固這樣的客人她還是第一次碰到。嫖客與妓女言的是性，而他，言的是情，盡管這情與她無關，但她還是覺得很美很美，甚至對他有幾分愛了。同時，她也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這樣的身份，他是不會愛上她的，盡管她很漂亮……

林光璧知道了那些照片出籠的大致經過。藍紅玉當上副市長后，詹發(fā)權心中氣憤難平，就利用檢查市政府辦公樓安全的機會，在藍紅玉辦公室的休息間里安上了針孔式攝像頭。藍紅玉裸睡和做愛的鏡頭都截取于這個攝像頭，只是做愛的鏡頭做了技術處理。原圖上是藍紅玉與胡子固，他讓一個會平面設計的人通過電腦軟件把胡子固分別替換成姜生予和米剛的圖像。說來簡直讓人難以相信，就這樣在電腦上操作兩個小時，一個人的聲譽就被他糟蹋了。

聽了他的講述，林光璧開玩笑說，你沒在我辦公室做手腳吧!詹發(fā)權拍著胸脯說，我哪能給老領導來這手，那不是太不仗義了嗎?但是，他心里還是不踏實，詹發(fā)權一走，他就在辦公室里查找起來。跳上躥下，累了個半死。這種活還不能讓人代替，還不能說。他真是有苦難言。

查找了半天，一無所獲。他只得僥幸地想：也許他真的沒在我辦公室裝那玩意兒!以后再也不能在辦公室做那種事了。

他在折騰時，米剛也在折騰。他很奇怪，自己睡在床上的情景，怎么會被人合成到藍紅玉床上。他也懷疑自己房間里被人裝了攝像頭，但是查找的結果與林光璧一樣，一無所獲。他想，這事已曝光，做手腳的人肯定已把設備撤走。他就不找了，心里反而坦然起來。

藍紅玉正是在這時來的。他覷了她一眼，見她兩頰緋紅，比平日更顯得嫵媚動人了。他似乎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竟然這么美，想到畫面上自己在她的跨下，他的臉不禁微微一紅，耷拉著腦袋說：“我有個裸睡的習慣，那個照片是我裸睡的情景，竟然被人移花接木了，我懷疑我的休息間里被人裝了攝像頭，剛才找又找不到，建議你回去也找一找，別再給人可趁之機。”

藍紅玉的臉更紅了，幽幽地說：“我昨天就找過了，沒有，他們不會把把柄留在那等我們抓的。”

米剛點點頭：“我讓公安局的佟大偉在暗中查這件事，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應該可以信賴，他若找你了解情況，你要主動配合。抹黃抹到我頭上來了，我一定要把這個幕后黑手揪出來。”

“嗯!……”她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心事?我們共產黨人，不要怕抹黃。”

藍紅玉突然想哭。自從自己超常規(guī)提升為副市長后，這個老班長就跟著她一起經受各種考驗，可他仍然是那樣樂觀，那樣堅強，不像胡子固，聽著風就是雨，別人說一他就想象成十……

“別哭，別哭，天塌下來還有我?guī)湍沩斨?人正不怕影子斜。”

她終于忍不住了，哽咽說：“胡子固能有您一半的大度就好了。”

“嘿嘿，原來是為他啊!我也有不及他的地方啊!他是博士，研究的是自然科學，我們從政，研究的是社會科學，你要用社會科學的方法多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他的老婆，相信他心里是有數(shù)的，只是暫時心里過不了這個坎罷了，出了這么大的事，你要人家心里沒想法，也不符合社會科學的原理嘛!”

藍紅玉心中一怔，老班長的話說得是入情入理，讓人辯駁不得，而且心里舒坦，對胡子固的萬千不滿一下子變成她自己的錯，哪還有什么可生氣的呢?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聽說中央黨校要組織一個青干班，我想去學習學習，調節(jié)一下心情，讓距離使我們都冷靜下來。”

米剛和藹地說：“這個想法很好，暫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讓緋聞一飛而過，你把手上的工作與其他同志交接一下，就去報到吧!”

人到中年，再到北京讀書，她的心里有一瞬的輕快感，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從前天到今天，她的臉已經繃了六十個小時了。

藍紅玉立即把這個消息告訴狐鬧鬧，希望她能從中斡旋，在她上北京之前，與胡子固消除隔閡。

狐鬧鬧正在做這件事情，藍紅玉即使不說，她也會這么做的，她才不愿意失去這么好的嫂子呢。在她的游說下，胡父胡母都相信藍紅玉是被抹黃的，他們也不愿意失去這么好的兒媳婦，一出院就找到胡子固，逼他與藍紅玉和好。

胡子固把房子讓給了藍紅玉和圓圓，自己睡在辦公室不回來。胡父胡母讓他搬到他們那住，他也不肯，發(fā)話道：“每天都有網友上門來糾纏，讓她做個視頻，掛到網上，向全國網友澄清，我就原諒她。”

胡父胡母把他的話轉告給了藍紅玉。藍紅玉知道網友大多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在網上澄清，很有可能會引起新一輪的抹黃，但她還是答應了。

她讓狐鬧鬧用掌中寶幫她錄了一段視頻，掛到網上。在視頻中，她說：“我是清白的，我與所有領導都是同志關系，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請網友們不要胡亂猜測，成了抹黃者的幫兇……”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石激起千層浪，網友的板磚雪花般飛來，簡直要把她砸死。不到一刻鐘，跟帖就達到了上萬條。她開始極力分辯，可是，她發(fā)的帖子很快就被網友的口水帖淹沒了，她真的是有口難辯，最后只得盯著電腦嘆氣——網絡抹黃，簡直是殺人不見血啊!

下期精彩：藍紅玉去北京，見到了當初與胡子固一起追求她的老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