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義》中曾經寫到這樣一個故事。說周文王姬昌求才若渴,遍訪賢良。一天晚上,忽然夢到一只飛熊撲入帳中,驚醒后解夢得知此乃吉象。次日,文王出游,在渭水河畔果遇姜子牙,拜為丞相,成就了一番大業。
另有趙明誠娶李清照之前,就跟老爸說夢到了“詞女之夫”這四個字,后來果真如愿。可見,人生有時候還真就能夠“夢想成真”。
聽說宋神宗生前,曾經去觀賞南唐后主的畫像,見李煜清俊儒雅,再三感嘆。不久,他的一個兒子趙佶出生了。
據說孩子出生時,神宗夢到李后主前來拜訪,所以這個兒子后來文采風流,勝后主百倍。
趙佶天資聰慧,能文擅畫,十六七歲已經成長為著名的藝術家了。如果按著正常的路線,花前月下,琴棋書畫,估計小趙就算是不因此而永垂不朽,至少也能換個流芳百世。
但歷史的拐點常常出乎意料。
哲宗駕崩后因沒有子嗣,只好在兄弟中間選擇。論長應該是趙佖,論嫡庶應該是趙似。可是向太后不顧重論,力挺趙佶。于是,中國歷史上又一個“名垂千古”的皇帝就此誕生。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宋徽宗。
宋徽宗其實并非太后所生,但估計向太后見他聰明靈秀、乖巧孝順,每天按時請安,所以打心眼兒里喜歡,說什么都要讓他當皇帝。估計向太后在力保趙佶的時候也沒料到這是一個亡國之君,要是知道了,不曉得會如何悲痛。
宋徽宗是一個全才,史稱“能書擅畫,名重當朝”。他不僅創作了大量的書畫精品,還經常親臨畫院指導工作,一時興起,還親自以古詩文命題,如“嫩綠枝頭一點紅”、“竹鎖橋邊賣酒家”。
相傳,有一次宋徽宗蒞臨書院視察工作,發現一幅“斜枝月季花”畫得十分精巧,當下重賞了作者。大家都莫名其妙,宋徽宗解釋說,月季花隨四季時節、早晚時間不同,花蕊花葉花瓣的形狀、顏色各異。而重賞的此畫把春天、中午、怒放的月季畫得紋絲不差,故獎勵之。
眾人聽宋徽宗講的句句在理,無不嘆服。學術界始終認為“北宋繪畫乃中國最完美的繪畫”,這與宋徽宗積極倡導有直接的關系。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清明上河圖》即是在此時完成。
宋徽宗不僅會畫畫還擅長書法,他開創的“瘦金體”挺拔俊美,修長勻稱,婉轉秀麗,堪稱中國書法史上的明珠。北宋末年,金人攻陷汴京后,擄走珠寶、嬪妃無數,但他都未動聲色,當殃及他的書畫后,聽而嘆之。可見,宋徽宗最看重的就是書畫,在他的心里,至高的寶貝就是藝術。
假如徽宗有幸知道他的書畫作品如此受后世推崇,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說宋徽宗是一個全才,當然不僅是指他的藝術成就,還有他絕妙高超的生活“品性”與情調。徽宗登基前,就有人說他“輕佻,不可以君天下”;但機緣巧合,他還是做了皇帝。可是做皇帝之后,他不但不能收斂心性,還依然故我甚至變本加厲地享樂生活,把所有對生活的熱愛都撲在了個人興趣和愛好上。
除了書畫,他還“精通”嫖妓,和京城名妓李師師暗自約會,居然還爆出了與周邦彥嫖妓“撞車”的丑聞。他喜歡蹴鞠,所以很寵愛足球明星高俅;經常公然對高俅一雙“臭腳”贊不絕口,有失王者之風,堪稱歷史上最無所忌憚的皇帝之一。所以很多人說,好端端的大宋江山都敗落在他的手里了。
可實際上,到宋徽宗即位的時候,北宋已經日暮西山,走過了最為輝煌燦爛的時期。就像《紅樓夢》中的寧榮二府,未及抄家,已經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仁宗、神宗、甚至徽宗,都曾經想要一振國威,卻由于自身和時代的種種限制,均不可為。陳寅恪先生評價說,“宋朝的皇帝太荒唐。除太祖太宗算是開國皇帝比較圣明外,其他的似乎一開始都想振作朝綱,但干著干著便走樣了。”
宋徽宗正是一個典型。
他曾經也妄圖收復“燕云十六州”,打算連金抗遼。可是,終于還是失敗了。用《宋史》的記載來說,“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他的荒淫無恥總是屢遭詬病,中國幾千年昏君的毛病,他差不多都有。大敵當前,臨陣退縮傳位給兒子,自稱太上皇,萬事撒手不管,令人深感此人可鄙可恨。但有一點卻是值得肯定的:國破家亡之日,他沒有逃跑。
宋國的疆土雖然不及大唐遼闊,但總算還有半壁山河,足可周旋一陣。本來宋徽宗已經從開封跑了,結果眾愛卿一時勸阻,又決定回來了。不料居然和兒子一起被掠走,留下了永世難忘的“靖康之恥”。宋徽宗可以當文人、當畫家,和李師師吟風弄月,和蔡京琴棋書畫,甚至可以和高俅組織國家足球隊,但就是不適合當皇帝。他以為茹毛飲血的夷狄最微最賤,結果卻令自己備受羞辱和折磨。
自趙匡胤開國以來,宋朝始終未能強大起來,先遼,后金,最后是元,這些彪悍的民族尚武力、好騎射,喜歡攻城略地的擴張。而宋朝,不但重文輕武,且愿意為茍安低頭,稱兄道弟,納稅稱臣,只要保得住“天下”,一切拱手相讓也在所不惜。
然而,野蠻是野蠻者的通行證,文明是文明者的墓志銘。
一個高度文明的北宋王朝就這樣葬送在了金人的鐵蹄之下。可憐的皇帝詩人,在解送的途中寫下這首《眼兒媚》:
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
汴京的繁華從此只能在夢中回憶,遠處的羌笛之聲縹緲而來,哀怨,悲發。后主李煜當年也作過“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的詞句。可畢竟,南唐歷史短暫且疆域有限,怎比得上大宋當年的風光與繁華。據說同行的趙桓也和了一首,吟罷,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神宗當年夢見后主造訪,后果有徽宗降臨。詩詞書畫之才,徽宗與后主并駕齊驅;治國理朝之“能”,二人更是不分伯仲。
而宋徽宗似乎比李煜還要凄慘,他的妻子女兒都被金人掠去,慘遭蹂躪,不得善終。幾番凄風苦雨,都低吟成一首首悲詞,遺留在北上的途中。其中的一首《燕山亭·北行見杏花》也是宋徽宗的佳作,被王國維先生看做是一封“血書”。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詞作從期望到失望,進而轉為絕望,最后連回歸中原的夢想也破滅了,結尾哀痛至絕,肝腸寸斷。所以也有人推測這首詞是趙佶的絕筆,寫于幽閉期間,寫后不久便離世。
不管怎樣,中原的氣象,汴京的繁榮,江南的柔美,臨安的旖旎,都將與他無緣了。
他將永遠被冰封在白雪覆蓋的黑土之下,除了魂歸故里,再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