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及了自身行業的規矩之后,作為人類的一員,任何職業都還會牽涉到人類一些普適的準則。
時下社會涌動著一股懷舊潮,懷念過去的大學,懷念過去的學者,甚至懷念過去的生活,但就是沒有人會懷念過去的“盜賊”。誠然,行竊偷盜一不光彩二非好事。但如果做盜賊能夠做到至情至真,其實偶爾也會散發出一股芳香味兒。中國是幾千年的文明古國,年長月久幾乎任何東西都形成了一套自身的邏輯,盜賊也不例外。
《莊子》里有個故事,有一次強盜問他們的祖師爺柳下跖:“盜亦有道乎?”柳下跖先是反問:怎么會沒有道呢?然后說,“能夠猜出屋內所藏的財物,這就是圣;在偷盜之前能夠一馬當先,這就是勇;偷盜完后,最后一個離開,這就是義;知道偷盜能否成功,這就是智;成功后能把贓物均分給手下,這就是仁。此五者不備,而想成為大盜,普天下還沒有這樣的事。”老實說來,柳下跖這番肺腑之言應該算作盜賊理論的開山之作,而且還是扛鼎之作,后世幾千年柳下跖的徒子徒孫想做出點成績的基本上都逃不出這個藩籬。因為任何一個職業或者說行業都必須有它內在的規矩,一個毫不顧及規矩而胡來的人必定要受到其他同行的排斥。同樣,在顧及了自身行業的規矩之后,作為人類的一員,任何職業都還會牽涉到人類一些普適的準則,如扶貧濟困,尊老愛幼等等。
清代大才子紀曉嵐就在其著作《閱微草堂筆記》里借他人之口把這道理說了一番:“獻縣李金梁、李金桂兄弟,皆劇盜也。一夕,金梁夢其父語曰:夫盜有敗,有不敗,汝知之耶?貪官墨吏,刑求威脅之財;神奸巨蠹,豪奪巧取之財;父子兄弟,隱匿偏得之財;朋友親戚,強求詐誘之財;黠奴干役,侵漁乾沒之財;巨商富室,重息剝削之財,以及一切刻薄計較,損人利己之財。是取之無害。罪惡重者,雖至殺人,亦無害。其人本天道之所惡也。若夫人本善良,財由義取,是天道之所福也,如干犯之,事為悖天。悖天終必敗。”
千萬別以為這些只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喝醉酒時放在嘴上胡侃的理論,其實在歷史上的確還有很多身體力行的盜賊。
西漢末年,烽煙四起,餓殍遍野,流寇所到之處殺人如麻。一天,河南農民蔡順在撿拾桑葚時被流寇抓住,流寇本打算活剝了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實農民,但這時,流寇首領突然發現蔡順撿拾桑葚跟別人很不一樣:別人撿桑葚一般只用一個籃子,而他卻用兩個,一個裝熟透了的紫色的桑葚,一個裝還沒完全成熟的紅色桑葚。首領問為何如此。蔡順答:紅色自食,紫色的供奉老母。這句話把首領感動了,于是首領下令把他放了,并贈送給他三斗白米、一頭牛以示敬意。(《二十四孝圖》)其實我們也應該對這位首領表示一點敬意,因為至少他還沒有淪落到十惡不赦的地步,起碼他還知道什么是孝,還能為別人的孝所感動。
宋人所寫的《唐詩紀事》也有個類似的故事。中唐時,太學博士李涉前往江西九江看望他在那里當刺史的弟弟。過江時,遇到了一伙打劫的強盜。強盜很囂張開口就問,船上所坐何人?李涉的跟班壯起膽子答,是李博士。這時,強盜的首領說,既然是李博士,那我們就不搶了,久聞博士大名,今天就請博士給我們題一首詩吧。于是李涉潑墨揮毫寫了一首至今還時常被人提起的詩:“春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他時不用相回避,世上如今半是君。”強盜們得詩,如獲至寶,再三拜謝而去。如此尊重知識分子的強盜相比較幾十年前自詡文明的紅衛兵,恐怕多少還應算作是個榜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