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拿出來的都是最好的

六六本名叫張辛，與丈夫移民到新加坡以后，在一家幼兒園工作。在所謂文化沙漠的新加坡，閑來無事的她，常去點開幾個熟悉的中文網站，看熱鬧、發帖子。她的網名叫“少婦六六”，“少婦閑來無事，網上遛遛”的意思。后來索性改為“六六”，意為“風順、水順、六六大順”。這就是著名編劇六六名字的由來。

最近，由海清、吳秀波、方中信等主演的上影英皇年度醫療題材大戲《心術》在上海開機，這是六六執筆的繼《雙面膠》、《蝸居》之后的又一部力作，將目光鎖定在醫患關系這個社會熱點問題上，是否又將掀起一輪批判與深思的熱潮，早已被冠以“社會話題女王”稱謂的六六說，那已不是我能管的事!

捕捉一個溫情的焦點

《心術》講述的是一群年輕人努力成為好醫生，而又不得不面臨社會現實考驗的故事。之前有報道說，六六為寫小說，去滬上某大醫院臥底半年。對此傳聞，六六馬上澄清，“其實我沒有臥底，我是敞開大門走進去的。我很感謝華山醫院，他們的院長就敞開大門讓我去看，我想去的地方隨便去，他們的心態，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所有的黑幕能曝的都曝過了，最壞的有什么呢?”

但讓六六頗感無奈的是，去了之后，頭一個禮拜沒有人跟她講話。“他們每個人看到我就視而不見。醫生對我的態度，就像他的職業態度，冷若冰霜。他覺得我沒有必要跟你交心，而且他們也以為我去會寫黑幕，所以他們就背著我，不讓我看。所以這個過程很難。”

有一個醫生更有意思，見到六六，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認為你有寫好這本書的基礎。因為凡是拍影視作品，他們都是有背景才寫的，像你這樣的人，一點醫學背景的人都沒有，寫什么，我不看好。”他也不讓六六進他的手術室，但最后，他和六六，成了最好的朋友。六六發現，當自己以職業身份跟別人交往時，人與人之間是有障礙的。但作為個體交往時，時間久了，就能夠了解對方的情感、困惑和無奈。

正是這樣的一種心態，讓六六顛覆了這個作品的基礎。“如果我只是拿獵奇的心態，或者泄憤的心態去寫醫生，其實是對社會的不負責，對讀者的不負責。實際上我最后寫的是一部很光明的小說。我不覺得讀者看完了以后會覺得憤怒。”六六相信，家里面有生病的患者看了她的作品，會有同樣的感受。

六六寫醫患關系，捕捉的是一個溫情的焦點，但讀者和觀眾希望看到黑幕的焦點，問她，是否在寫作中做一些妥協?六六說，在當代中國醫患間痛苦的關系中，無論是患者還是醫生，都不能簡單地用白紙黑字來定義。“我希望用我的筆觸，一方面讓百姓在苦中作一點樂，能夠看到希望。另外一方面能從比較巧妙的角度提醒大家，人沒有不好的，人都是好的。我們能夠做的是推動體制盡量進步。一方面看到進步，一方面看到不足。”

特別是在網絡爆炸的時代，封堵的方式，就像堯舜禹治水的方式一樣，健康的疏導是最好的。“前一段時間《南方周末》采訪我，他們有一個反面意見，說醫院很黑暗，沒有像我寫的這么美好。我說你們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媒體應該有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如果違背了這個價值觀念，就不會有好的媒體出現。但是他們在報道各種各樣的黑幕和不光明現象的同時，對于那些美麗的，善良的、溫柔的，人心深處最優秀的品質，聲音太小了。所以我說，我是跟媒體各司其職，我現在做的是把我眼睛里看到的真善美告訴大家。”

另外，六六還想表達的主題是:信任。這個信任也存在于普通的人與人之間，六六舉了兩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如果我把我5歲兒子交給你，麻煩你幫我看5分鐘，你會把我兒子帶出去拐賣嗎?我相信99.99%的人肯定值得我信任，他一定會幫我看好這5分鐘。但是現實生活當中，我不放心把我兒子交給你們任何一個人幫助。再如，08年的時候我摔得骨折，做決定要不要動手術，我對這個一無所知，我對主治醫生說，我把信任交給你，你說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有問題，那是我的命，如果好了，那是你的功勞。后來他幫我做了一個結果，沒有開刀，沒有任何傷疤，沒有任何的不適應，沒有任何不方便。”

人的內心都是驕傲的，但也都能肩負起信任，“當你以正常的眼光而不是以懷疑的質疑的眼光看待時，我們生活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是與我們一樣的好人。不信任讓我們快樂指數降低，只有當你把心里的障礙放下來的時候，你才會覺得生活很簡單，很輕松，否則你會很痛苦，每天在糾葛當中，寫這本書也給我一個心靈釋放的過程。”只要我們不蒙蔽自己的雙眼，就會發現生命中生活中越來越多的美好。

我不是一個職業的寫手

六六說，她大約天生就是一名武士，手持長矛，身披鎧甲，隨時準備接受挑戰。口中說向往安逸的生活，骨子里沒有一天不在期待著變革。她很高興自己在三十六歲的年紀上，依舊有重新開始，打破重來，像少年時代一樣推翻自己的勇氣。

而最大的感恩是，老天總是以最溫柔的方式提醒她，你離優秀，差得還很遠呢!所以從不追求成績好，但希望做到最好。所以，在這個過程中，唯有不斷地學習，才能充實自己，對六六而言，這也是她人生里一件最幸福的事情。“所有人認為我這樣的人是讀文學作品的，其實我不是，我已經過了我的文學閱讀的那個爆發期了。最早讀文學作品的時候是我認字時期，對著字，把別墅念成別野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比較喜歡鐵凝、蘇童，馬克吐溫這些人的作品，他們給了我很好的積累。而成年以后我更喜歡讀的是社科類、經濟類、人文類的書。他們幫我解決了我的很多問題，比如第一，人從哪兒來，第二，人到哪兒去，第三個，我們究竟是誰?雖然對我的文學創作的幫助不大，但是它對我思想的貢獻卻很大。”

寫作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因為作家如果一生寫一本書，就像是醫生只診斷一個病人一樣，是缺乏經驗的。六六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我不是一個職業的寫手。”她也從不回避自己出身于網絡，“剛到新加坡的時候，中國的互聯網還不是很發達。那個時候都是論壇的形式，國外有一個特別火爆的論壇，叫做中國性愛論壇。我的寫作生涯是這樣開始的，那個時候都是這樣，你要在一個論壇里面能夠有機會跟人說上話，就得展示你的才華。為了有機會跟大家交朋友，我就開始了我的情色小說的寫作生涯。當然我認為是比色情還要高一點的，當時就寫得非常有名，很可惜那個論壇后來倒掉了，我的那些文字也不見了。當時他們對我的評論就是說，我未來就是寫《情人書》的道路。當時我不服氣，我覺得我完全可以寫出一些不帶任何色情的東西，依舊會揚名的。其實我那一段不堪的歷史并沒有什么人知道，我是以多么良好的正面形象出道的。其實我們說李安從拍攝電影這么多年，他一直是在努力的走上美國的主流的奧斯卡的道路，直到最終拿到奧斯卡的導演獎以后，把他內心中，記載十年的弘愿拍出來了《色戒》，我想我的也快出來了。這就是我最初創作的歷史，我內心里面對我那一段情色小說非常的感慨，而且自己非常珍惜，很喜歡，是青年時候特別一段激情昂揚的記憶。”六六用一種詼諧幽默的方式跟我說起過去，并沒有刻意回避和隱瞞，讓人看出她的真誠。

循序漸進之下，六六的文字駕馭能力也逐漸提高，“我想說一句行話，戲不夠人來湊。《王貴與安娜》滿腹是戲，現在戲少了把場景做大一點。我寫《王貴與安娜》最長的也是作文800字，對于我來說能駕馭800字小說是很困難的事情，我只能按照時間順序寫，《雙面膠》是兩代人寫了四個人，《蝸居》的時候是六個人了。到《心術》的時候，我已經會寫1000人，我自己感到游刃有余，從投資2000萬的小導演上升到億萬的大導演，對我來說是寫作技巧的提高，對我個人寫作的感觸來講，其實沒有任何改變。我以前說洪晃是高級智慧，自己是中級智慧，我發現因為我這幾年都在努力進步，所以現在離高級智慧也很近了。”

每一個寫作者都會遇到瓶頸的時候，六六說，這個時候，她會讓自己靜下心來。命運是性格的試金石，不用擔心，人這一輩子，天然的能量，就是不停地在往前走。“我曾經在醫院里面住過，開刀以后覺得還不如趕快死去，不能夠呼吸，不能夠翻身，那種感覺，離死就快了，可是第二天就能夠感覺到恢復，第三天就能下床走路。身體有一個自愈的過程，只要給他時間，就一定會愈合，雖然有傷疤在那里。”

編劇是對我寫作的罰款

六六寫小說《王貴與安娜》用了15天，《雙面膠》寫了20天，到《蝸居》也只用了45天，但是，編電視版本的《雙面膠》與《蝸居》所費用的時間卻相當漫長、無法計算，六六坦言，這是情非得已。

她不喜歡重復創作，她認為，編劇就是在小說的基礎上進行的一次重復創作，“我不太愿意走老路，我不太愿意把活干兩遍。我寫劇本的時候，我覺得那就是一種折磨，會讓我覺得很痛苦，因為是把曾經寫過的故事換一個架構說出來，我希望我寫的每一部小說都是新鮮的，對我來講沒有重復感，基調也不太相同。我的興趣和愛好在我寫小說的過程中已經全部發揮出來了，我寫小說基本上是一氣呵成，不會有任何的讓我覺得不愉悅的地方。作家這個職業讓我非常快樂，帶給我的喜悅和興奮，遠遠超過這個職業給我的回報。比如《心術》對我來講，雖然才剛開始開拍，但是我的興趣已經過去了。”

六六坦言，自己一方面在快樂的寫作，一方面又在痛苦的寫作，“我之所以愿意付出痛苦，是因為他們給的價錢真的太高了，能買去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快樂。說個小故事給你聽，以前在非洲，那邊的居民編鋪墊，很美麗。美國人看了樣品以后就去下訂單，說這個給我做300個，一美金一個，看似很劃算的交易，卻遭到了當地人的拒絕，說如果做300個的話，就要一個收10美金，美國人很不理解，薄利多銷才是，當地的居民卻說，編一個是快樂，編十個是枯燥，剩下的那一個是罰款，所以編劇也是我對寫字的罰款。”

馬克思曾經說，作家是要掙錢去生活寫作，但是絕對不能為了掙錢而寫作生活，六六一度用這個標準要求自己。所以，即使被稱為制造社會話題的高手，即使《蝸居》曾一度被停播，六六也滿不在乎，她依然我行我素，也甚少接受媒體采訪，“比寫劇本更可怕的事情是被采訪。尤其是同一話題從今年夏天要被采訪到明年夏天。這也是橫跨書影視三棲的悲哀。你們以為我重復賣作品的錢，其實不是的。”

千百年來，中國人的待客之道是，拿出來的都是最好的。六六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秉承到這一傳統理念。還有，這個社會上，有才能的人有很多，但最終的遠行者，支撐的不僅僅是才華，還要值得信賴，“我追隨多年的理發師傅，手藝絕佳，但最近決定放棄他，原因是，十次約他九次不在，問他做甚，迷上了打麻將。他跟我說，一下午若手氣好可贏一萬。他顯然是個樂觀主義者，對失意絕口不提。”

所以，六六也直言，她以后出書的版權費會越來越高。“我盡量把我的菜做得色香味俱全一些。因為我知道現在有不斷的約稿，我的稿酬要求一直比較高。他們都跟我說，六六，你的編劇費用很貴。我跟他講，因為我寫的慢，我現在開價開的是最高的，等我兩年寫完以后就不是最高的了。做自己不情愿的事，就要出大價錢。做自己情愿的事，不給錢也可以。”

連連創造暢銷和收視奇跡的六六，當被問及有無獨家秘籍時，她連連表示否認，說自己完全不知道，這是一種天賦，是你天生就有這種敏感性。“我不是故意要當話題女王，能踩住老百姓生活的痛點，我能感覺到周圍所有老百姓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追求和他們的哀怨，我能夠記錄下來，證明我活得特別踏實。我感興趣的東西其實也是他們感興趣的。當把這些有共同根基的東西寫出來的時候，本身的市場就會很好了。”

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作者，是要不帶有自己任何的偏見和情感色彩，別人感同身受。“我做這個行業來講，我覺得寫哪個話題都很難寫的。每個人都會問我，說我創作的時候，會有禁忌和自由嗎?他們會覺得這個問題很困難，但是我每次很高興跟他們實話實說，我說完全沒有，我一直覺得我的創作是百分之百自由的。我對寫作的理解就是不斷地寫所有感興趣的話題，只要我有寫作的欲望，我就會表達出來。以前有一個古羅馬的哲學家說過，生活就像小說一樣，它的好壞關鍵不在于長短而在于質量。所以我盡量做到，我的每一本書，我寫的每一句話是發自內心的，我不會為錢而寫，不會為妥協而寫，不會為迎合觀眾而寫，不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