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中國“憤青”是對盲目愛國、狂熱排外、愚昧自大、鼓噪魯莽的非理性群體的統稱,其中主要指狹隘病態的民族主義者。“憤青”破壞的熱情往往大于建設的熱情,當他們得勢的時候,正是全民瘋狂的時候,也正是整個國家民族遭殃的時候。一腔熱血就像一把火一樣,可以煮飯、取暖、煉鋼、拒敵,但用得不好,也可以把大好的財富付之一炬。“憤青”始終沉浸在仇恨之中,隨時需要獲得貶斥別人的復仇快感。他們跟“五四”青年最根本的區別在:“五四”青年是一切不愿做精神奴隸、追求民主與科學的青年人的集合;“憤青”是頭腦簡單、偏執狂熱的病態民族主義青年人的集合。中國人的重要價值觀:人的價值在于“他者承認”,他人、外界、社會對自己的評價,才是自己的價值依據,多數中國人就是做給別人看,活給別人看。──作者
(正文)“憤青”是善變的,變得時常讓人捉摸不透。
你說他們是一群腦子進水的人吧,他們在“愛國”中表現出的見風轉舵,搭順風車,不曉得比你精多少倍。你說他們是群腦子有干貨的人吧,他們又無知愚昧得近乎弱智。
“憤青”一邊看日本AV,一邊大罵日本人;一邊看著美國大片,一邊臭罵美國文化。他們在網吧里沉迷于外國網絡游戲,轉個網站就加入到抵制洋貨、大罵漢奸的行列。
“憤青”喝著“可樂”罵“匯源”──自己享用洋貨,卻要別人去支持國貨。
“憤青”指責美國侵占伊拉克,指責別國使用殺傷性武器,可是一論及臺灣問題,就比任何國家還毒辣,建議在臺海進行核實驗,“用汞將臺灣男人全搞絕育”。
“憤青”標榜自己是文明人,但是罵起人來比潑婦有過之而無不及,且還自鳴得意,說什么“論年紀講你們都是我的爺爺父親輩的,但論罵人,我們就得倒過來”。
“憤青”遇到軟柿子,就拼命地捏,要捏出水來,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他捏軟柿子。遇到強盜流氓,他們就乖乖地躲藏起來,一聲不吭。舉個例子,法國人拍賣兩個“水龍頭”,他們拍案而起,上躥下跳,俄國人炮轟中國商船,打了500發炮彈,他們權當沒有聽見。
“憤青”排外不遺余力,可要是某發達國家熱情向中國“憤青”免費發“綠卡”的話,恐怕他們不會拒絕。
昨天,“憤青”還把一個國家當成“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今天就把對方當成了一堆臭狗屎。
所以,經常弄不懂“憤青”一下便會變成“紅色”還是“青色”,他們的人格表現出嚴重的分裂癥狀。
胡星斗先生曾說,中國人都有一點人格分裂,存在著矛盾情結,民族性趨于混亂,人性陷于二律背反:一方面推崇和為貴,另一方面卻最難合作,喜歡窩里斗;一方面奉行集體主義,另一方面各個情愿單槍匹馬打江山;一方面以道德著稱于世,另一方面不講競爭規則的無德之流多如江鯽;一方面號稱禮儀之邦,另一方面人們普遍缺乏公德心;一方面諱言性,另一方面國罵幾乎都是關于性或性交的;一方面鼓吹重義輕利,另一方面唯利是圖,勢利眼普遍;一方面宣揚圣人、君子,另一方面溜須拍馬、奴顏婢膝的小人得志……
表里不一的分裂人格在“憤青”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簡直可以作為典型病例來分析。
首先,“憤青”的人格分裂是中國社會文化綜合征候在人身上的表現,研究起來,恐怕可以做一個大課題。在我的有限視野里,發現黎鳴先生對此有過一些看法。黎先生認為,孔夫子是中國人的人格分裂之祖。孔子要求國人的一生全都只是學禮、知禮、言禮、行禮、思禮,然后“克己復禮”,這與我們今天的常識“言必以真理為據,行必以實效為則”完全相悖。而且他還認為,孔子總是拿著父子的招牌來隱蔽君臣場合的壞事,拿著家庭的招牌來隱蔽國家場合的壞事,拿著私情的招牌來隱蔽公共社會場合的壞事。所以,中國人在做了一切邪惡的事情之后,永遠都不會感到可恥。這些都導致了中國人言、行、思的完全割裂。(黎鳴《孔夫子,中國人的人格分裂之祖》)
黎先生似乎言重了。孔子的言論并不是一文不值,也不是完全否定了人類真正公共的道德。作為一種積極的入世思想,作為一種調節人際關系的倫理基礎,孔子的學說還是有許多可取之處的。但是也有大量事實證明,被御用化了的儒家倫理道德,有很多是虛假的、偽善的,甚至是殘忍的。比如儒家奉行集體主義,這固然不錯,集體(國家)本應為個人(天下百姓)私利謀取普遍的幸福,可是御用的歪嘴儒生一念就變味了,為了追求國家的強大,主動犧牲天下百姓的普遍幸福;將個人淹沒在集體中,實際上是否定個人的獨立性,把個人變成依附性極強的臣民和奴才。
又比如儒家宣揚學做圣人、君子,在宋儒眼里,圣人的標準是“無我”,做圣人就要無私、無意、忘己、無心,非我化。這豈是蕓蕓眾生輕易學得來的?恐怕儒學名士也只能“心向往之”罷了!學做君子如何呢?君子可是做人的旗幟啊。可是做君子也何其之難!孔子曾言,“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論語·季氏》)舉止言行樣樣有規定,稍逾其軌都不行;“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義氣要緊,恥于言利;“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論語·述而》),要心胸開闊,虛懷若谷;“君子修道立德,不謂窮困而改節”(《孔子家語》),哪怕餓得兩眼發黑,也要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這在那些只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人看來,除了敬佩還能說什么?歷史上那么多人,有幾個修成君子?
學不來圣人、君子,其實可以做個凡人。如果學不來也要硬著頭皮學,只能催生假托圣訓的偽君子、偽人,如果偽君子、偽人可惡得很,正好把大批的人往溜須拍馬、奴顏婢膝的小人之路上趕。愿望與結果背道而馳,正是偽善的道德不易覺察的弊病。
偽善的道德滋養出信仰與行為背離的人格分裂癥患者,“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就是這些人的真實畫像。偽善的道德還培育出根深蒂固的國民劣根性。當魯迅反思出“禮教吃人”,痛批劣根性時,我們不能不欽佩他的火眼金睛。偽善的道德之所以大有市場,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都希望別人而不是自己謹守這種道德,只有這樣,自己才能盡可能地從中獲益,這樣就走入了人格分裂的惡性循環。
千百年來,儒家主張“以德治國”,每個人“濟蒼生、安社稷”的基礎和前提是修身,用道德來規范自己的行為,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道德是一種“君子協定”,而非法律契約,全賴每個人的高尚人格做擔保,看似堅不可摧,一碰到具體利益就稀里嘩啦。先賢教誨人們要“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義”高于“利”,君子不可見利忘義。但是誰都知道,“首先是活著,愛才有所附麗”,做君子做圣賢才有本錢。又要表明自己重義輕利,又要活命在先,最好的辦法就是裝,裝著裝著就裝出了一堆以假話和空話敷衍應事的偽人,裝出了一堆雙重標準不僅被心照不宣地原諒了,而且成為人人奉行社會潛規則的人。
道德是一種自我要求,缺乏制度的保證和約束。在道德準則能震撼人的心靈的時候,在唾沫可以淹死人的時候,道德可以有積極的作為,一旦道德輿論的力量削弱,道德的遮羞布就可能被扯掉。因此,很多人明知是非對錯、好壞榮辱,一遇到事關自身利益的事情時,又會背“道”而行,出現嚴重的人格雙重性。
那些表現出嚴重的人格分裂的“憤青”,也有可能并不是“先天性”的,他們只是一些或者滑頭圓腦的,或者“打左燈向右轉”的假“憤青”。真正的“憤青”即便人格分裂,也分裂得純粹,青得純潔,憤得有點讓人起敬。如此看來,中國存在大量的假“憤青”,掛羊頭賣狗肉的“憤青”,皮里陽秋的“憤青”。假“憤青”給本來就名聲不太好的“憤青”添了惡名,連真正的“憤青”也極其討厭他們,不愿意與之為伍。
(摘自北方文藝出版社《打撈中國憤青:“中國崛起”潛在的阻礙和危險》 作者:廖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