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午:我信仰上天

　　2011年4月5日，周二，晴，清明節。
　　在這特殊的日子里，我們兄弟仨祭拜完祖宗，思緒翻滾、感慨萬千。如果說做企業二十多年來有所欣慰，我最大的欣慰就是雙親健在、兄弟情誼均好。我的母親已93歲，父親也是91歲。我們（哥）仨還都團結在一起，為大午集團共謀事業。
　　今年大年初三，照習俗，我們哥仨約好一起祭祖。我看到周圍一些家庭失和的鄉親，連祭祖燒紙，都是一個在墳東頭，一個在墳西頭，不聚首。比較起這些鄉親，我覺得我是幸運的，也對得起我的雙親和列祖列宗。于是翻出那時作的小詩一首。
　　正月初三，循慣例，三兄弟攜手，祖宗墳前祭拜。
　　放鞭炮，燃香紙，爺爺奶奶不孤獨。佑兒子天年，孫子業績。
　　老父母，逾九十，仍傳授著何為生活、勞動、伴侶。
　　天命老，五十七，惶恐盤點：上學，入伍，辦民企。
　　急，不急？斗轉星移光陰迫。天有序，枉擁擠！
　　治國有人，平天下，何須多問？身修家齊，望列祖列宗有知。
　　
　　 我“信仰上天”
　　很多人都以為自己是企業家，其實不然?！痘鶚I長青》的啟示是：企業的壽命應該很長，應該超過自然人。一個三年、兩年，或者五年、七年，就壽終正寢的企業，談不上基業長青，也談不上真正的企業。
　　企業的領導人，在十年、二十年，甚至幾十年之后，甚至很短暫的幾年之后，退出了領導崗位，只要在任期間，使得企業不僅蓬勃發展，而且可持續、后繼有人，這樣的企業領導人比較接近企業家，或者說就是個企業家了。
　　西方的企業做得很扎實、且循序漸進、持之以恒，幾代人圍繞一個品牌一直做下去。西方的企業家甚至高于政治家。因為他不僅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科學技術的研制者，還是精神財富的創造者、價值觀念的引導者，這樣的企業家才是真正的企業家。反觀中國有些企業，“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蒙牛跑出了火箭的速度，這樣的發展模式值得我們三思。我認可的是那種扎扎實實、非一蹴而就、可持續、能夠繼往開來的企業，這樣的企業領導人才是我心目中的企業家。
　　談到企業家的信仰，不能不談價值觀。
　　人們通常認為掙錢越快越好，掙得越多越好，這也是一種價值觀。當然，我們應該有一個更深厚、更有文化底蘊的價值觀。諸如如歷史上那種“從道不從君”的價值觀、“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里不是什么錢都敢掙，什么錢都敢拿?！鞍钣械?，貧且賤，恥之；邦無道，富且貴，亦恥之”，這個就是我內心的東西。
　　歷史上有一個典型人物—伍子胥。伍子胥一生為了報仇，是典型的有價值觀無世界觀、有遠見沒有卓識，有心人可以去翻看歷史書籍，熟悉了解他的生平和為人處事。所謂有遠見無卓識，就是已經看到未來，但是當下具體怎么做，不清楚，很糊涂。有時候，我也是如此，對于未來，我知道大勢，可是當下應該怎么做？我卻不知道，所謂“活在當下”，說起來輕巧，做起來難。
　　沒有遠見就更談不上卓識。沒有遠見，沒有世界觀，“有錢的王八大三輩”了。這就是價值觀的困惑，認為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我信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掙穩小錢，不急于掙大錢。人生的價值不僅體現在一時一事的成功上。企業的生命延長，做的長久，有可持續發展，或者后繼有人，繼往開來，這才是我所追求的理想。
　　其實我也不清楚我的信仰是什么。如果有的話，那就是“信仰上天”。上天這個東西無法去定性，也沒有一個形象化的描繪。上天就是一個天。我信仰天、信仰地，至于其他的偶像，在我心里面沒有。我的腦子里沒有偶像，沒有基督、沒有上帝。我不信仰它們。我信仰地道、天道、人道。冥冥之中，我覺得上天對宇宙、對生活在其中的人類有所眷顧和安排。
　　我們應該順其自然，順應天道而為?！兜赖陆洝氛f，“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果我們信仰道法自然，我們就不要過多地表現我們的強勢—“勝者王侯敗者賊?！本褪且环N強勢。因為強弱在轉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的錢財能夠傳世，誰的富貴能夠傳世？“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富貴的東西不能留下，只有雅的東西能夠傳承，這個雅，恐怕就是信仰的東西。
　　
　　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
　　如果人們崇尚道法自然，生活就會慢下來。西方國家已經走過這個階段，在5*8小時工作制后，還在往下走。比如說一年有一個月的假期讓工人們去休息，這樣，企業領袖也可以輕松起來，這是多么美好的東西。
　　大午集團從1985年至今，已有28個年頭。外面可能認為我們的發展速度很慢，可是我老覺得是不是發展的快了。十分才能使七分，留下三分給子孫。
　　其實我在49歲，2003年出事以后，就退下來了。我在考古，含飴弄孫，享受家庭生活的愉悅。盡管我想退下來，但是心不能真正地退下來。我的關注點主要在我的孩子能否成長起來，這些年輕干部能否成熟起來，而不是糾結在具體的企業經營與發展。這是我的著力點。每個周日晚上，我們有兩小時的“青年國學小組學習會”，這項活動我們已經堅持了兩年，我們讀《論語》，讀《道德經》，讀《弟子規》，我們將傳統的國學結合時政、結合企業案例來討論，啟迪發年輕人去思考，而不是填鴨式的說教。這樣好讓他們去思考，去尋求到正確的價值觀和世界觀。
　　有時我也跟企業家朋友交談，討論我們這些企業家在道上還是在路上？“道”“路”本不同。道是循環往復，路是一往無前，英雄都倒斃在路上。有出發點、有歸宿，這才是道。也不是說我意志消沉或者嫉妒那些英雄以及成功人物，也不是大午集團搞不大，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有時候我也確實為他們捏把汗。我認識的很多大企業家，他們的企業搞得非常大，動則幾百億、上千億，我就想知道他們的動力何在。我現在還可以滑旱冰、帶孫子、游泳、學英語，覺得內心很自在，很安詳。
　　儒家、道家的思想，對我影響確實比較深。我覺得儒釋道應該結合起來看。道教為什么不如佛教興盛？是因為佛家的思想比較接地氣，講究因果輪回，老百姓就信這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全報”，這就是在教人們與人為善。至于佛經有上萬卷，我想應該沒有多少人去閱讀，又真正能夠領悟。儒教是“不教亦教”，有耕讀傳家的意味在。“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
　　基督教可以讓人懺悔，釋放心靈和道德的壓力。伊斯蘭教以兄弟相稱，有互相救濟的意味在?？墒堑澜?，我們沒有《道教經》，只有《道德經》，《道德經》中，“道”的成分多，“德”的成分少。所以《道德經》都是天上的東西，玄之又玄。那么“德”從何而來？就是我們所說的儒家的入世思想和企業經營管理思想。
　　人們往往在最困難的時候容易去尋找自己的信仰，我想這是因為源于恐懼。求神拜佛、燒紙、捐獻，其實都是為了免除恐懼。當然免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要做好人，做錯事要懺悔。盡管我不信基督教，但我依然覺得基督徒能夠面對上帝懺悔，或者找神父懺悔，是一種緩解恐懼的方法，他們不會畏懼死亡，起碼能夠尋求精神上的解脫。
　　我雖然經歷過很多莫名其妙的恐懼，但我依然排斥求神拜佛。我還是信仰上天，信仰自己的內心。信仰上天，就有自己的歸宿，信仰自己的內心，就是要不違背良心去做事情，問心無愧。這樣才能吃得飽睡得著。
　　人總得有敬畏之心。有些東西諸如命運，總是令我們琢磨不透，于是就要信仰上天。如果我們只相信自己，是否就成了曹操？寧肯我負天下人，不許天下人負我。
　　西方社會說，“我有一間破房子，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這樣人們才沒有恐懼。而我們儒家強調的秩序感，其實并不能保障免除恐懼。
　　
　　
　　我的美麗與哀愁
　　如果要說我有所困惑，就是我雖然制定了“不以盈利為目的，而以發展為目標，以共同富裕為最終歸宿”的經營發展方針，下面還是有人自作聰明，做一些手腳。他們不理解我，認為我老套、愚笨、一根筋。這種事，我就親手活捉了兩次。
　　我們這里有個玉米食品廠，將玉米加工成珍珠米（玉米糝），弄到北京市場去賣。珍珠米的外包裝標注25公斤，實際只裝49.5斤。我就問，為什么少裝半斤？米糝廠的廠長回復道：這不是多賣錢嗎？整個市場都這樣，留出損耗，不可能足斤足兩。我吩咐，不僅要裝滿25公斤，連包裝袋可能損耗的2兩也要裝進去。他滿口答應。過了幾天，我再去看，這次裝的不是49.5斤，而是48.5斤了。只是外包裝袋上不再貼“大午農牧集團生產”字樣，把我氣得夠嗆。那時我還是董事長，二話沒說，將廠長撤了。
　　肥業公司的一名經理，曾經跟著我外出講課，信誓旦旦：“我是農民的兒子，我做的肥，要是摻假，我就是坑我爹呢！”后來就出了笑話，事實證明他連爹都坑。這個社會很荒唐，講的那些個漂亮話，真正落實起來，遠不是那么回事。
　　我不可能挨個去查漏補缺，而是要言傳身教，而且身教重于言傳。人是不是真正有信仰，言行舉止會有所體現。現在看來，我的兩個兒子，兩個弟弟以及一些年輕干部們理解了我的主張。我沒有刻意教育他們應該怎么做。他們也日漸懂得：一分利，撐死人；十分利，餓死人。要掙穩小錢，小錢是大錢的祖宗；不要小看小錢、也不要嫉妒別人掙大錢。市場是大午人的銀行等。
　　2003年風波之后，我退出了大午集團的日常經營管理，卸任了董事長，只擔任了監事長一職，屬于自己的時間也多起來。有一次去南開講學，其博物館鎮館之寶是6000年前的陶器，而我的家鄉徐水有上萬年的南莊頭人文化遺址?；貋碇笪揖烷_始較真，開始研究縣志中早有記載的“釜山合符”。據《史記 ·五帝本紀》，黃帝曾“北逐葷粥，合符釜山”?！昂戏健钡拇_切位置尚無定論，網上有河南靈寶“釜山”、山西高平“釜山”、河北涿鹿“釜山”、淶水“釜山”和徐水“釜山”等說法。2006年起，我們自費組織考察團，跑遍全國，最終確認只有距“大午城”22.5公里處的徐水釜山才是經得住推敲和驗證的上古釜山，可謂“山有其形、地有其名、史有所載、物有所證”（河北省文物局考古隊在山頂古廟挖掘出載有“黃帝合符即此”字樣的殘碑），其他地方或者有名無實，或者名實不符，或者名實皆無。2008年10月我成立了河北徐水釜山文化研究會，自任會長。故紙堆里摳字、荒山野嶺考古成了我的精神歸隱。這種求真、求知、求實，帶給我非同一般的享受。釜山考古也許跟我的企業并無關聯，可是我就是想活的明白一點：龍從哪里來？最早的母親河（黃河古道）都流經哪些地方？中華民族是個怎樣的民族？為什么炎黃之始是五千年？家庭起源于哪里？姓氏又起源于哪里？爹和爸的區別……這些在考古研究中均有涉及。
　　“吃喝隨心所欲、愛恨順其自然”或可描述我目前的狀態。我就是個一無所有的億萬富翁。我不像清教徒那樣“拼命賺錢、拼命省錢，拼命捐錢”。我不以盈利為目的，最后都盈利了。我一年到頭也花不了幾個錢，家人身體健康就相當于省錢、企業沒有內耗就更是省錢。我可以很大方地在家鄉做些善事，很豪氣地宴請朋友，卻不愿意追風施舍一分錢。凡事我愿從身邊做起，由近及遠，一切隨心、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