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長虹,作為“五四”運動之后在中國文壇上較為活躍的文學人之一,他倡導的“狂飆運動”和“狂飆思想”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文學青年,對當時乃至之后的文壇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本文以高長虹“狂飆思想”作為研究對象,從“五四”新文化、傳統文化、西方現代文化三個方面揭示其思想背后豐富而復雜的歷史淵源,試圖恢復現代文壇一個真實的高長虹,為之后的系列研究奠定一定的基礎。
關鍵詞:高長虹狂飆思想 歷史淵源
作為現代知識分子的高長虹,一生倡導一種“勇猛精進”“舍命苦斗”的狂飆精神,曾在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文壇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狂飆運動”,并試圖將這種“狂飆”的熱情推向民眾,使之成為一種全民“狂飆”的熱潮。對于這樣的一個獨特存在,長期以來研究界給予的關注卻很少,特別是對高長虹“狂飆思想”的探析,研究者們談論最多的是無政府主義、尼采超人哲學等西方現代文化對他的影響。本文通過對高長虹作品的深入閱讀、分析與研究,對其“狂飆思想”的歷史淵源進行一個更為全面客觀的論述。
一、“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
在中國現代文化史上,“五四”新文化運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不僅在社會層面,更在思想文化層面改變著國人的精神面貌。青年時期的高長虹便生活在這樣一個摧枯拉朽的時代,并深受影響。一方面,新文化運動的各種理論,如李大釗的《青春》、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等不斷影響并沖擊著高長虹的思想;而中國社會的黑暗更從否定的方面推動著高長虹思想的轉變。“人的發現”促進了高長虹個體意識的覺醒,他不斷追尋自己生命的意義和個性意識的自由發展,“什么是生命呢?生命是不斷的努力,更高的享樂的追求,永無止境的向上。”這里我們看到的已不再是一個依附他物的被動者,而是一個有著充分生命自覺的現代人。他反對封建傳統,認為封建傳統文化是國家新生的絆腳石,它麻木著國民的靈魂,控制著他們的思想,使社會變成一座死城。而生活在這座城里的人們也是“死到心上的民族”。所以,他熱切地呼喊著“讓我們解剖民族的心理吧!”在此,我們會不禁想到魯迅在《吶喊·自序》中關于“鐵屋子”的比喻:“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面對這樣沉悶的世界,高長虹和魯迅一樣勇敢地承擔著啟蒙者的責任,他發動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狂飆運動”,希望將這些沉睡的人們喚醒。所以,他和五四同仁一樣,選擇了將“民主”和“科學”作為“立人”“立國”的利器。特別是在“狂飆運動”的后期,這幾乎成了他衡量一切的標準。他憎惡那些生活、思想乃至文化藝術上的“酋長主義”“權威主義”,而主張不管何時何地的“德莫克拉西”。“民主”在這里成了他思想的一個支點,成了他評判一切的標準。相對于對“民主”的追求來說,“科學”似乎在高長虹這里占據了更為重要的位置。特別是在“狂飆運動”南移上海之后,在上海《狂飆》周刊和北京《狂飆》周刊的比較中我們會發現,其周刊內容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由一個文藝性的刊物變為文藝與科學刊物。在上海版《狂飆》周刊上,高長虹喜愛并擅長的散文詩和散文幾乎絕跡,代之而來的是大量的科學論文。在他看來,“科學”對人類社會、民族、國家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他能夠指導人類的行為,并使其走向進步與和諧,所以他才發出了“總有一天要用我自己的手把這寶貴的科學建設在民間”的呼聲。總之,五四文化與精神深深地影響著高長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狂飆運動”便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延續,而高長虹則是“五四”精神與文化的傳播者。
二、傳統文化精神的影響
中國傳統文化作為民族存在和發展的底蘊,在民族發展過程中始終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對于現代知識分子來說,這種作用顯得尤為突出。正如季進在《陳銓:異邦的借鏡》中說的:“生活在傳統與現代更替的時代氛圍之中,無論如何批判傳統,傳統也不會一下子就從他們身上消失。”高長虹,作為“過渡時代”的人物,始終掙扎在傳統和現代更替的歷史旋渦之中,傳統的影響始終沒有消退過。首先是來自家庭的影響,“長虹之家,有耕讀之風,種田之外,就是讀書、教書、行醫。因而他的家庭中保留著濃厚的勞動人民淳樸、勤勞、誠實、和睦的傳統美德。兩代秀才,使這個家庭既沒有墮入官場的腐敗,又擺脫了愚昧與粗俗,是知識化了的勞動人民。”祖父給高長虹的不僅是愛的溫暖,更有知識的熏陶。“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等傳統詩詞以及傳統戲曲中的故事傳說一一子都暗算公孫元帥、妲己謀害比干丞相等使高長虹有了許多不曾有過的感受。而祖母則堪稱民間文學的圣手,《糊涂官》《白龍廟》《長工戲老財》《貓鬼神上當》《壓油子》等民間故事給幼小的長虹以很大的心靈沖擊。而大伯給高長虹的則是關于大禹治水、武王伐紂、孫龐斗智、荊軻刺秦、懸梁刺股、封神西游等歷史故事。總之,在與這三位啟蒙老師相濡以沫的生活中,高長虹獲得了愛憎、知識、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和民族精神的滋養。其次是對“屈子精神”的延續,高長虹在上學期間便十分喜愛屈原的《楚辭》,《離騷》他也背得滾瓜爛熟,屈原強烈的愛國精神使他感動得熱淚縱橫,而楚懷王的昏庸和靳尚的貪鄙又讓他恨得咬牙切齒。1925年3月,高長虹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詩集《精神與愛的女神》,共收長詩4首,均為騷體或古體。郝雨在談到其中的長詩《離魂曲》時有這樣的論述:“該詩不僅在句式上全仿《離騷》,而且其精神特質與情感內涵乃至意象使用和象征范式,也都與《離騷》無二。但是,它又絕不簡單地只是一首古人《離騷》的毫無新意的模仿和翻版,而是加入了強烈的現代人的情感體驗與思想意識,是一首完全現代化的《離騷》。”在白話詩盛行的時代,這一現象恰恰透露著一種潛在的信息:即詩人的內心或意識深處,積淀著與潛藏著的正是那種強烈的屈子精神。他認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不僅應該有浪漫的、熱情的夢,還應該有著現實的土壤,而這現實的土壤便是“人民”。除此之外,他還應該是一個行動家。而屈原首先是一個政治家,其次是一個詩人,最后他還是一個有著“人民情緒”的詩人。這就使作為現代知識分子的高長虹和古代文人的屈原在思想意識方面得到了深層次的契合。在1940~1941年間,他曾寫過《紀念屈原》的講稿和《論屈原》的長篇論文,說屈原“是中國最偉大的一個詩人,不只是因為他是中國歷史上最杰出的一個抒情詩人,而更因為他具備中國詩人的傳統作風:善良的心、詩的政治性和現實主義的精神”。并指出屈原的根本精神就是“以民族的心為心,民族的生命為生命”,并表示要學習屈原,要“用詩來喚醒民眾……也要在詩里采納人民的語言,來教育培植人民中的屈原”。由此,我們不難看出,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在高長虹這里得到了繼承與表現,特別是古代文人憂國憂民的人民情結和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三、西方現代文化的影響
高長虹,作為20世紀20年代的知識分子,非常向往代表現代的西方文化,他盡可能地學習、接受這些先進的觀念和理論。其中德國“狂飆運動”、無政府主義、尼采的“超人哲學”“進化論”、行為主義等均對其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德國“狂飆運動”中青年們對激情的謳歌和由此而表現出的激烈反抗與變革精神、那種對人個性意識的推崇、對“自然”的尊崇都深深地吸引著高長虹。董大中先生曾十分明確地指出高長虹的“狂飆運動”完全可以稱做是歌德“狂飆運動”的中國版。在高長虹看來,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社會已被黑暗、專制、愚昧所占據,封建文化根深蒂固,形成了一座沒有任何氣息與活力的“死城”。而要想沖破這座死城,那種改良的、溫吞水式漸進的社會變革是遠遠不夠的,他期待著一種激烈的、暴發性強的變革行動的出現。高長虹追尋一種“人生,愛,真與美,以相輔而遞禪”“只余著自然”的生存狀態,正如郝雨所說的高長虹:“對自然的崇尚,完全是基于對全社會、全人類、全世界以及整個大自然本身的絕對自由的追求與向往。”這些都與德國的“狂飆運動”不謀而合。而在無政府主義那里,高長虹看到了更多的是那種狂熱的斗爭精神,那種對黑暗社會政治現實與權威的反抗以及對個性完全自由的不懈追求,更有對烏托邦式的人類美好未來的遐想。他看中的是無政府主義中于人民、人類社會有利的因子,而并不像一個完完全全的無政府主義者一樣,不要一切政府,對政府的權威性和私有財產的合理『生持否定態度。尼采的“超人哲學”也同樣對高長虹產生過一定的影響,殷克琪在她的博士論文《尼采與中國現代文學》中曾以專節的形式對此進行了闡述。高長虹不僅希望有一個強有力的“超人”出現在世界之上,并且希望自己便是這樣一個超人。在當時軍閥混戰、政治黑暗的年代,作為現代知識分子的個體力量在這強大的勢力面前顯得微不足道。尼采的“超人哲學”卻在此時為高長虹提供了精神遨游的廣闊空間。在“超人”的身上,高長虹實現著反抗封建和黑暗統治的理想,也將自我對個體絕對自由的憧憬與向往發揮到了極致。“超人”在高長虹這里一開始便具有了一種“利他”性,一種對個體、人類、社會的終極關懷,一種對人類社會真、善、美與自由的無限向往。他無數遍地希望出現一個時代的超人,他不是那種統治、欺壓人類的獨裁者,也不是那種視民眾為奴隸的剝削者,而是一個“獻身于全人類的幸福、工作與勞動、生活、藝術,向著一個最高的理想而馳突”的超人。“進化論”作為一種科學的學說,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早期的《新青年》便是一個進化論的傳播基地,魯迅則更是一個進化論的提倡者和奉行者。高長虹也不例外,早在上中學期間,他便通讀了達爾文的《進化論》,并深受其影響。在后來的《答國民大學x君》一文中他便說:“‘生存競爭,天演公例’十一二歲時我就已經從彪門書局出版的一本課本上知道了,大而國籍,小至當家,誰又能逃得了它?”但“進化論”在高長虹這里少了那種競爭的殘酷性,而代之以物種間的和諧與自然。他認為達爾文所謂的生物生存競爭只是一種“自然法則”,是生物的一種客觀存在方式,而不是各種生物可以為了自身的生存或存在為所欲為的主張,不是“一種決斗,亦即相互的自殺”。也就是說,生物的存在與否只有靠提高自身的生存實力和適應力來得到保障,而不是以破壞、危害他者來實現的。在高長虹看來,現在的人類社會并不像達爾文那樣有科學的明達,所以他們只把“生存競爭”狹隘地理解為相互間的爾虞我詐、互相蠶食。此外,美國的行為主義也對高長虹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曾寫有長篇論文《論人類的行為》,認為人類是沒有心理的,我們只能研究人類的行為,人生的真相要有行為的實驗才能獲得。在此,我們可以看到高長虹對事實、實驗、行為的極端注重,可以說幾乎達到了機械、僵化的地步。高長虹還將行為主義作了進一步的擴大,引申到人類的其他領域中。首先便是人生命的存在形式與意義,在他看來,人的生命的價值和意義甚至是存在主要取決于人的行為。而人生的實際意義,無論是科學發明還是藝術創作,都是徹頭徹尾的從行到行,并且號召一種“狂飆式”的做事方式,即“立刻去做,立刻,立刻!”也就是一種“動且速”的實干精神。
綜上所述,高長虹“狂飆思想”有著豐富而復雜的內涵,其中“五四”新文化是其思想形成的直接資源,傳統文化是其思想的隱性出發點與歸宿,而西方現代文化中的有關學說則分別從不同的層面構建了高長虹“狂飆思想”的文化背景和主體構架。因此,我們不難感覺出高長虹思想中傳統文化底蘊與異質文化的豐富內涵,博雜的西方文化結構中又昭示著他固有的中國傳統思維模